【9月24日】附加
青石城的晨雾浸着药香,贺承宇的轮椅碾过石板路时,我听见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艰难地泵血。老张把救护车改装成房车,后舱塞满心电监护仪和镇痛泵,车窗上却贴着"蜜月专列"的粉色贴纸。
盘山公路的每一个转弯都像在凌迟我的脊骨。贺承宇将我圈在怀里,下颌抵着我后颈的放疗灼痕,鼻尖蹭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冰凉的汗珠。"数到第七个隧道,"他含住我耳垂低语,"就能看见玉兰。"
我蜷在他挂着点滴的臂弯里,数他手腕上新增的淤青——那是昨夜偷偷注射强心剂留下的针眼。老张突然急刹车,贺承宇的唇重重磕在我突起的锁骨上,血珠渗进病号服领口,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到了。"老张摔上车门,尾音散在潮湿的雾气里。远处玉兰林的轮廓像浸水的素描,贺承宇突然扯开我后背的止痛贴,冰凉的空气灌入溃烂的伤口:"王医生,该下车偷春天了。"
他推着我冲下斜坡,轮椅轴承发出垂死的呻吟。玉兰花瓣混着雨水砸在防辐射伞上,贺承宇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去年这时候,你在这里摔碎了玉镯。"
我摸索着石膏腿上的裂缝,那里藏着他塞进的碎玉残片。他突然俯身咬开我的衣领,心脏监护贴片粘着花瓣贴上来:"现在把春天种进这里。"极光投影仪在伞面亮起,虚拟花雨穿过我们交握的手,真实的花瓣卡在轮椅齿轮里碾成血色的泥。
贺承宇找到那块刻着"云&宇"的树皮时,暴雨正冲刷着墓碑般的山岩。他撬开腐烂的树洞,掏出生锈的铁盒——里面冻着去年的星空糖,糖纸上的荧光砂仍亮着微光。
"过期三年了。"我含着糖块,甜味混着铁锈在齿间蔓延。他突然吻过来抢走半融的糖,舌尖扫过我化疗溃烂的牙龈:"现在保质期是永恒。"老张在远处按响救护车喇叭,惊飞的鸟群掠过我们头顶,翅膀上抖落的水珠像迟到的春雨。
夜幕降临时我的股骨开始溶解般剧痛。贺承宇把我抱进改装过的后备箱,防潮垫下藏着老张准备的静脉注射设备。他咬开吗啡安瓿瓶的姿势熟练得令人心碎,针尖刺入我腰椎的瞬间,极光投影在天幕亮起青石城的春景。
"看,玉兰开了。"他牵引我僵直的手指触碰全息花瓣,真实的冷汗正顺着他的脊髓沟流进裤腰。我舔到他嘴角渗出的血丝——那是强心剂过量引发的鼻血,被他偷偷咽下的证据。
我们在腐烂的树根间依偎到天明。贺承宇用手术刀在彼此手腕刻下经纬度,血珠渗进青石板的裂缝:"等身体烂透了,就在这里长成新的玉兰。"
老张砸来的保温杯惊散了雾气,滚烫的蓝莓粥浇在刻痕上,将血色坐标烫成伤疤。他红着眼眶改装轮椅,把呼吸机软管缠成花环:"要死也得等老子拍完婚纱照!"
暮色将青石城的玉兰古树染成焦糖色时,贺承宇的指尖正陷在我后腰支具的缝隙里。干枯的枝桠在头顶张牙舞爪,褪色的许愿带在风中飘成挽联,我数到第七根没有花苞的枝桠时,他的掌心突然覆上我突起的腕骨。
"像不像我们的心电图?"贺承宇折下半截枯枝,分叉的末梢刺向天空。夕阳透过枝桠的裂缝,在他苍白的面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伸手去接飘落的残瓣,指节却被骨痛扯得痉挛,干枯的花片跌进轮椅夹缝,碎成褐色的雪。
他忽然蹲下身,输液管拖过满地玉兰尸骸。冰凉的唇贴上我膝头石膏,隔着硬壳也能感受到骨癌啃噬的震颤:"王医生,我听见你的骨头在发芽。"起搏器的警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仰头时喉结滚动出疼痛的弧度,"等来年花开,这些嫩芽会从裂缝里钻出来。"
我攥紧轮椅扶手,腰椎钢钉在溃烂的皮肉里尖叫。贺承宇的指尖忽然探进我围巾,摸到后颈被放疗灼伤的皮肤:"这里...像不像开败的花托?"他的呼吸喷在伤口结痂处,激得监护仪亮起一串红灯,"来年玉兰绽放时,我们的疤也会跟着复活。"
老张在十米外的石阶上摆弄相机,镜头故意避开贺承宇发紫的唇色。我捻着枯枝划过他胸口,病号服下心脏起搏器的轮廓硌着枝条:"现在刨个坑埋进去,春天能长出新的心脏吗?"
贺承宇突然咳嗽着笑起来,瓣膜杂音混在风里像破碎的风铃。他扯开衣领露出手术疤痕,用枯枝末端蘸着渗出的组织液,在我石膏上画了朵扭曲的玉兰:"把止痛药磨成粉撒进去,能开出霓虹色的花。"
残阳坠入古树虬根时,他拾起最后一片完整的花瓣放进我掌心。萼片处的褐斑正在蚕食雪白的记忆,像癌细胞啃噬我的髋骨。"许个愿吧,"他含住我颤抖的指尖,"用你最疼的那根骨头起誓。"
我望着花瓣上虫蛀的孔洞,突然想起冰岛教堂彩窗的破洞。那时我们裹着同一条防辐射毯,偷来的极光正在头顶流淌。"希望..."话音被喉间翻涌的血沫打断,贺承宇的唇已经堵住所有虚妄的誓言。
暮色中,老张的闪光灯惊飞了最后一只栖息的寒鸦。我们交叠的剪影印在枯树上,像两具被钉在十字架的标本。贺承宇的吻带着硝酸甘油的苦涩,而我的骨缝里,玉兰的亡灵正在唱安魂曲。
返程的盘山公路上,贺承宇的心跳渐渐融进引擎轰鸣。我握着他冰凉的手在药盒上写遗嘱,字迹被颠簸的路况扯成心电图。老张突然按下车载音响,《婚礼进行曲》混着心电监护警报炸响。
"抱紧我,"贺承宇的唇贴上我癌变的耳廓,"这次跃迁终点是..."未尽的誓言被剧烈的咳嗽截断,血沫在车窗上溅成星群。我咬碎含着的星空糖,将蓝莓味的呼吸渡进他衰竭的肺叶。
玉兰花瓣从急救车天窗飘落,覆盖我们交缠的指尖。老张的后视镜里,青石城正在晨雾中崩塌成遥远的幻影,而我们的轮椅还在向着虚构的春天逃亡。
青石城的月光纹路还凝在贺承宇的指缝里,石粉却已混着血渍结成痂。我蜷缩在改装过的救护车后座,右腿石膏缝隙里卡着的玉兰花瓣正在枯萎,像被揉碎的春日遗书。
老张把轮椅卡扣拧到最紧时,金属摩擦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贺承宇的手从毛毯下滑进来,指尖在我溃烂的腰椎处画圈:"疼得厉害就咬我。"他腕间的留置针头勾住我的发梢,回程三百公里,我们始终保持着这种病态的连体婴姿势。
救护车每颠簸一次,嵌在股骨里的钢钉就剐下一片血肉。贺承宇的硝酸甘油片在铁盒里晃出濒死的心跳声,他忽然咬开两粒,混着蓝莓汁渡进我齿间:"这是青石城的土特产。"苦涩在喉头炸开时,我瞥见后视镜里老张通红的眼眶。
床头柜上的玉兰枯枝是贺承宇从石缝抠来的,此刻正在营养液里缓慢腐烂。他握着刻刀的手抖得厉害,刀刃在根茎处划出歪斜的银河:"等这些根须长出来…"话音被剧烈的咳嗽截断,血沫溅在玻璃瓶上,像未绽即败的花苞。
我摸着移植静脉处凸起的硬结,那里埋着的化疗管正将毒药泵入心脏。贺承宇突然扯开病号服,心脏起搏器的疤痕上粘着干涸的石粉:"昨天在石雕厂…我偷偷刻了我们的墓碑。"他喉结滚动着展开皱巴巴的纸巾,玉兰花纹中嵌着歪扭的"夫夫"二字。
老张搬来VR设备时,贺承宇正在给我溃烂的膝盖换药。头显卡在化疗帽上的瞬间,消毒水味突然被玉兰香取代。漫山遍野的虚拟花朵在视网膜炸开,贺承宇的指尖却穿透全息投影,径直按在我真实的骨裂处。
"左边第七株,"他含着星空糖的唇贴在我耳后结痂的放疗疤上,"我埋了颗机械心脏当种子。"我伸手去抓飞舞的花瓣,却扯掉了自己的输液管。淡黄色药液在地面汇成溪流时,老张突然拔掉电源,未保存的春色瞬间坍缩成黑屏。
复健室的平行杠上缠着干花环,贺承宇的鼻血滴在玉兰花瓣上,洇出星云状的斑痕。他借着力学支架将我箍在怀里,每挪动半步都像在肢解人偶:"数到十就亲你一下…一、二…"数到七时股骨传来碎裂声,我们栽倒在老张提前铺好的玉兰花瓣堆里。
"这是春分的雪。"贺承宇将碾碎的花汁涂在我突起的腕骨上,远处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正巧传来。老张冲进来时,我们正用染血的绷带编同心结,散落的花瓣粘在止血钳上,像手术台飘落的樱花。
深夜的透析液泛着尸绿,贺承宇把偷藏的石膏碎块磨成星砂。他握着我的手在止痛泵外壳刻字,骨屑混着冷汗凝成银河:【当所有星光熄灭,我们就是彼此的导航灯】。
"该换药了。"老张突然掀开被单,我溃烂的腰窝爬满蛆虫般的缝合线。贺承宇的刻刀掉在地上,他颤抖的指尖悬在腐肉上方,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周围的紫癜:"这些瘀斑…多像未完成的玉兰纹身。"
晨雾漫过心电图纸时,老张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偷塞玉兰种子。贺承宇的指尖在我掌心画第1024个年轮:"等轮椅上长满青苔,我们就变成连理枝。"他忽然剧烈喘息,咳出的血珠在床单印成残花形状。
我摸到枕下冰凉的金属盒,里面是我们攒的47颗止痛药。贺承宇的手突然压上来,腕间的血栓硬块硌得我生疼:"留着…等真到了那天…"他的吻混着铁锈味封住后续的话,老张在门外摔碎玻璃瓶的声响,恰似春冰碎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