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杀年猪,那些畜生被按在案板上时也是这样拼死挣扎。拼命的挣扎与这命运争得高下。
后半夜我偷了瓶医用酒精上顶楼。雨丝斜着扎在脸上,远处CBD的霓虹灯在泪眼里糊成色块。手机相册自动播放去年今日的视频:王云在放疗室给我跳极乐净土,贺承宇举着葡萄糖袋子当荧光棒。现在那间屋子躺着个形销骨立的人,连翻个身都要靠机器辅助。
“凭什么?!”我抡起酒瓶砸向水箱,玻璃碴在月光下溅成银河碎片。掌心被割破的血滴进排水沟,转眼就被雨水冲淡。要是疼痛能转移,我宁愿被碎玻璃扎成筛子,换他们一夜安睡。
消防门突然被推开,值班医生举着伞愣在原地。我抹了把脸想扯谎,喉咙却像塞了团沾血的棉花。他默默递来包未拆封的纱布,白大褂上沾着点蓝莓渍——是贺承宇晚上吐的果酱。
回到病房时,那俩傻子又握着手睡着了。王云的呼吸像漏气的风箱,贺承宇的嘴唇还泛着紫。我把他们的被角掖好,突然发现贺承宇在床头刻了行小字:【老张,下辈子换我俩照顾你】。
晨光刺破云层时,我跪在楼顶给所有认识的神仙磕头。额头撞在水泥地上咚咚响,却压不住心底的嘶吼:把他们的疼分我一半行不行?让老子替他们咳血替他们抽搐,换他们能牵着手走到玉兰花开的那天……
我头磕的鲜血淋漓,我想用我的命换他俩一世安宁。
烟灰缸里堆满捏扁的啤酒罐,每个罐身上都用马克笔画着笑脸。那是王云化疗吐得最凶时发明的游戏——每吐一次就画个笑脸,说要把痛苦变成卡通图案。现在这些笑脸在晨光里咧着嘴,像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手机突然震动,天气预报显示下周降温。我盯着窗外开始落叶的梧桐树,突然很想回到那个夏天——我们三个傻子蹲在马路牙子上分吃冰棍,王云的虎牙上粘着奶油,贺承宇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而我鞋底还沾着拆迁工地的红土。
那时候的疼,不过是拳头砸在沙包上的闷响。
靠,凭什么就是他俩受苦?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用我的命换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一世安宁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
【老张日记·9月21日】破碎的星轨
窗外的月光把医疗器械照得像刑具。我蹲在ICU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手里攥着刚从王云腿上掉下来的骨屑。那些灰白色的碎片在指缝里硌得生疼,像他去年生日时我送的星空糖碎渣,只不过现在尝起来全是血腥味。
凌晨三点十七分,贺承宇又他妈室颤了。心电监护仪炸响的瞬间,王云正在用没打留置针的那只手抠自己腰椎的钢钉。我冲进去时看见他指甲缝里全是锈——那根钉子是半年前打的,当时他还能笑着跟我说要在骨头里养玉兰花。
“按住他!”护士把除颤器塞我怀里。王云突然像条离水的鱼弹起来,骨裂的右腿撞翻了输液架。贺承宇的电极片在混乱中被扯掉两个,胸口那朵我画的玉兰被冷汗泡成了鬼脸。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疼到极致时发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碾碎玻璃。
王云的骨痛发作到第七轮时,我开始往他静脉里推双倍剂量的吗啡。这崽子蜷成个虾米,后腰支具的金属扣生生把病号服磨出个洞。贺承宇挂着氧气罩还要伸手去够他,结果把自己心电图的波形抓成癫痫发作的折线。我蹲在墙角修被王云踹变形的轮椅,听见贺承宇用气音说:“把我心脏挖出来……换给他。”
上午十点,他们短暂清醒的间隙,我偷渡进来冰岛带回的干花。王云的手抖得握不住杯子,贺承宇就含着一口水去喂他。水从两人嘴角漏下来,在镇痛泵的导管上汇成小溪。我他妈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青石镇,这俩傻逼也是这样分一瓶矿泉水,那时候贺承宇还能背着崴脚的王云爬三公里山路。
下午换药时,王云腰椎的钢钉周围开始渗组织液。护士掀开纱布的瞬间,我闻到了腐烂的玉兰味——和他妈当年我奶奶临终前的褥疮一个味道。贺承宇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血沫子溅在氧气罩内壁,像极了冰岛火山口那些该死的星空糖融化时的样子。
晚上八点,我躲在消防通道抽烟。指尖的尼古丁根本压不住消毒水味,脑子里全是白天王云疼到失禁时,贺承宇用打着留置针的手给他换尿布的画面。那傻逼自己的心脏随时可能停摆,还在哼跑调的《小星星》。我踹翻了三个灭火器,最后蹲在满是烟头的角落,把手机里存的健康时的照片一张张删掉——去他妈的美好回忆,现在全是插在心口的碎玻璃。
凌晨一点,我摸到楼顶。夜空干净得让人恶心,连颗像样的星星都没有。风把王云的惨叫和贺承宇的监护仪警报声卷上来,混着远处KTV的鬼哭狼嚎。我对着空气挥拳,打到指骨出血也没停下。最后瘫在冷却塔旁边时,突然发现掌心还粘着早上捡的骨屑。那些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我们三个在青石镇埋的时光胶囊。现在胶囊里的愿望全变成了诅咒,而我连改写结局的资格都没有。
上帝要是真存在,我他妈现在就拆了这破医院的十字架捅进他心窝。凭什么让两个连清晨阳光都不敢期待的人,还要在黑暗里紧紧相拥?他们的爱比老子看过的任何一部狗血剧都纯粹,可命运给的剧本比午夜档的cult片还血腥。我对着虚空比中指,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楼下又响起急救车的鸣笛,不知道这次要带走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