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屏略一颔首,“先生记得不差。”
程负抿了抿唇,声线微扬道:“新莺将出谷,应借一枝栖。放眼朝堂之上,储副失德,圣躬违和日久,若是一味只做持中的清流文臣,恐怕难以在风波中应付裕如。大人便似栖宿枳棘的鸾凤,何不觅一处琪树良枝,难保不会成为——来日于长天振翅高鸣的极好助力。”
谢屏良久不语,程负见他神色踌躇,又殷切道,“老侯爷辞官多年,大人与令兄同朝为官原本就更易招惹是非,令兄的为人……又太过耿直狷介,偌大一个侯府,兴衰气运日后皆要系托于您一人,稍有不慎,那陆家便是前车之鉴。”
“肃王并非有意要招大人做入幕之宾,只是感念老侯爷旧日深恩,愿为大人的身后保留一个退避之所。”
谢屏面沉如水,肃王的意图虽昭然若揭,却远不止于此。
七日后他便要南下召徐公回京叙用,六部之中徐公的故旧不在少数,又大多不肯依附东宫,肃王若是招揽了自己,届时又能得到率先同这位前朝重臣相见的机会。
谢屏仍旧不发一言,直起身在室中踱了几步,目中所见温润的天光雾一般笼住彩槛朱栏,漫过重檐正脊;朱窗外荡起漫天的飘絮,纷纷凭借着徐风的巧力翻入院墙,却又自由无争,来去似洒洒旷雪,畅畅流云。
重新来过的这一世,祓除潜在的棘手祸患是首要,除此之外,谢屏也想走完前世未竟的仕途,不管它坎坷或平顺。
即便建不成万世宏功泽被黎民,至少不负年少苦读时许下的凌云壮志,他不想再一次抱憾而终了。
放眼朝局,阋墙之争暗流涌动,肃王一日不就藩,对东宫就是一日的威胁。他本欲站在岸上观船翻,懒得作为;如今再看,不妨蹈足其间借一柄更为锋锐的刀,代为清理前路杂然丛生的荆棘。
只是,不应是现在。
“先生之言,我日后定会仔细斟酌。”
程负终于闻见他的声音,复温笑宽慰道:“大人不必急着答复,待大人北上还京之后,殿下会亲自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朗声道:“树若高鸟自栖宿,德厚者士必趋归。先生只须将这一句话带给殿下即可。”
程负听后微微一笑,“了然。”
左右肃王的意思已经带到,话说三遍淡如水,程负也知多说无益。
谢屏虽然态度暧昧,不过想来事成的把握该有七八分。他整肃衣衫,眼见天色尚早,终于起身打算回去给肃王复命。
谢屏随着他一路送到了侯府门外,程负来时乘坐的马车仍旧停在原处,程负独自步下石阶,敛容同他作揖拜别,少顷又似想起了什么,含笑道:“听闻大人与邱家娘子不日便要定亲,在此先恭喜了。”
谢屏怔了怔,语调放松下来,应道:“待婚宴当日,亦盼先生如期赴约。”
“自然。”程负言罢,转头伸手撩开绣锦帷帘,几步登上了马车,车夫略向谢屏点头示意便扬鞭纵马而去。
金盘晃朗,微风渐发,催得檐角垂悬的铁马锵然作响。谢屏眼神兀地冷了冷,一个人折返原路回了书房,才探手入袖取出了程负适才留下的肃王宴帖。
煮茶的炉火正盛,那封熏香漆金的邀帖还没拆封详看,就已被谢屏随意丢进了竹炉焚爇殆尽。
一霎时火焰升腾,绯光之下,小谢侯的眼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