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沈觉显得有点尴尬,他咬着嘴唇移开了视线,“我好像把你的line删了。”
陆时愣了一下,突然也想起来了这个事情,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沈觉的手机,随便捯饬了两下就解开了锁,然后直接打开line添加好友,再把手机撂还给了沈觉。
“好了。”陆时把手机揣回兜里,正准备要走,又听到沈觉喊他。
“你什么时候偷看的我手机密码?”
“……”一阵尴尬的停顿,陆时挠了挠头说道,“我猜的,你这种人应该只会用自己的生日吧?”
“嗯?”沈觉皱起了眉头,虽说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但他是用质问的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说过的。”陆时没好气地笑了出来,“你自己都不记得?”
“是吗?”沈觉有点理亏,随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陆时再次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又被沈觉喊下来,这下连沈觉的脸都看不见了,全被埋到了被子里,他只能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说道,“帮我从抽屉里拿两包烟。”
“不是?”仗着沈觉看不见自己在哪,陆时直接跨步回到床边,一手摁住了被子下沈觉的头,“你都这样了还抽?你想都别想。”随后等沈觉还没从被子里爬出来,他三步并两步直接跑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沈觉在被子下努力把手脚伸长都够不到床的边缘,虽然头昏脑胀的但他还是没法在床上入睡,不知道昨天是怎么了睡了很久很久,但空无一人的房间此刻在他眼里格外的空旷和恐怖。
突然舌头上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疼痛,可能是吃了消炎药或者别的药物他的感官变得很迟钝,此刻他才反应过来几天前才穿了舌钉,姐姐叮嘱过他不要吃鱼之类的食物,好像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又刮倒了那里,他走到镜子前伸出舌头检查起来,舌头还是有些肿,钉子的周围有点泛红。
沈觉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看着手机上的中文手写输入法陷入了沉思,什么棉签,无酒精漱口水之类的写法他压根不会,犹豫片刻之后他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让陆时帮他带过来。
陆时几乎是秒回了一个OK的手势,沈觉也给他回了一个OK,随后把手机撂在了一边。
他无聊地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转悠,走出房间后他路过客厅,又转身绕进了办公区,陆时的电脑还在那里开着,屏幕上显示着邮件箱,密密麻麻的英文堆积在一起,另一侧还显示着陆时的备忘录,中英文混杂在一起,沈觉看着像是天书。他能看懂几个字,唯一凑一块能认识的词是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陆时的备忘录里,好奇心驱使下他折返回房间拿起了手机,回来小心地对着电脑拍了个照,然后把文字粘贴到翻译软件里。
【给沈觉买新的杯子】
啊,杯子。他想起那个被他打碎的黑猫杯子,舔了舔嘴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陆时离开的时间,是在他打碎杯子出门的那天,难道陆时是误会了什么吗?虽然那个时候实在是状态太过混乱,他也承认第一时间不想面对那个破碎的杯子,碎裂的玻璃渣像是酒吧那天陆时离开后的后巷,他好像感觉到自己和陆时之间也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所以看到杯子被打碎时他选择置之不理,看不见就是没发生。
有很多事情要和陆时说,沈觉也知道可能说开了就好了,但他还是没法接受那张写着晚安的字条,不辞而别的陆时和空旷的房间。想到这里沈觉的头更疼了,但他不想回到床上,他讨厌酒店的白色床单,光是一个人待在上面就能有无数糟糕的记忆开始蚕食他的身体。
索性他坐在办公椅上把那张备忘录全都翻译了一遍,基本上都是陆时专业和工作相关的事情,他似乎有一个自己的项目正在运营,然后就是和律师还有医生预约的时间,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备忘录的末尾给自己买杯子的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觉就这么蹲坐在电脑前面,盯着角落里小小的备忘录页面,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解冻。他讨厌一个人呆在空旷的地方,唯独坐在陆时的电脑前才有点宽慰。
随手从旁边拿来纸和笔,他在上面涂涂画画打发时间。他画了一个相机,一台电脑,一只狗,想了想之后又加上了一口锅。这是他印象里的陆时,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彻底原谅他,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次陆时救了他,这是他必须要道谢的事情。
想到昨天晚上神智不清间陆时把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遍又一遍在耳边低语教他怎么调整呼吸,宽大有力的手掌掠过自己的背脊,他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时刻。但今天下午陆时对自己发火了,他把杯子摔碎在地上,沈觉讨厌听玻璃碎裂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是每次在制造完这种声音之后就开始打自己的母亲,他当时总是被母亲护在身后,记忆已经有点模糊,只记得那时小小的他就已经会熟练地处理伤口了。
想到这里沈觉撇了撇嘴,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碎掉的玻璃杯,然后在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最后他在角落里用日文写下一句“谢谢”,想了想陆时可能看不懂,又在下面标注了一行“thank you”。
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人。沈觉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思考陆时这个人。陆时是高不可攀的完美,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解决,什么都做的井井有条,有钱有脑子还有…一张不错的脸。区别于他在日本见到的类型,陆时个子很高,体格也很健硕,他还有一双漂亮温柔的琥珀色眼睛。陆时也会难过,也会生气,尽管大多数时间他都表现的平静又谦和。太完美了,无懈可击的完美。
想到这里沈觉用笔敲了两下桌面,他困惑于陆时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但陆时就是想掺合进来,他起先觉得陆时是在看他笑话,随后又觉得这个公子哥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小跟班,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已经无法理解陆时的动机了,不惜搭上时间和精力,甚至是生命安全地要帮助自己?
沈觉轻轻对着电脑念叨了一句“傻子”,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现在也头痛欲裂。他离开了电脑桌,又晃悠回客厅,靠在沙发上打开手机随意滑动着,点开自己的备忘录,置顶的那一条印入眼帘的瞬间他还是打了个冷颤。那是他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时候写下的,短短三个字,杀了他。
不出意外的话英树应该已经被陆时交给警察了,沈觉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有痛感,他不是在做梦。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了大脑变得迟缓,他甚至觉得昨天的事印象都快模糊了,甚至下午和陆时撒的气都烟消云散了,他现在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在等自己的好朋友来家里玩,心情异常的平静。
随后他把手机放在胸口,盯着天花板发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陆时应该已经猜出来百分之八十了,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但他还是轻轻带过了,没有过分的安慰也没有惊恐的抗拒,他的表现冷静得有点可怕。诚然陆时相当的聪明,沈觉已经想不出来比他这个更能让自己觉得舒适的反应了,但他也是很蠢,他好像把这件事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觉皱了皱眉头,他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问陆时到底后面是怎么处理的,英树不是一个人,他们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放高利贷给他父亲这么简单,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了。恐惧瞬间袭来,沈觉翻身从沙发上坐起,立马拨通了陆时的语音电话。
他在心里默念着时间,从一数到了十,陆时还是没有接电话,他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还是咬牙数着数,终于在数到十五的时候电话传来了叮的响声,随后是陆时有些紧张的声音,“怎么了?”
“你在哪?”沈觉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了,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回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大概两分钟吧。”陆时说道,“出什么事了吗?你听起来不太好。”
“我知道了,你快点回来,我没事。”沈觉顿了顿,又觉得不太放心,随后补上一句,“定位发给我。”
“啊?”陆时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电话那头已经传来挂断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头雾水。但想了想还是发了个实时定位过去,上面显示沈觉正在观看。
也许是什么东西着急要?陆时不解地关上了手机,两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酒店的门口,司机帮他把行李箱搬下交给门童,陆时顺手分了两份小费递给他们,转眼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觉只穿了一套睡衣就站在酒店的门口,看到自己的瞬间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陆时快步走了上去,还不等沈觉开口他的手就直接摁在了沈觉的额头上,随后有些急躁地看着沈觉说道,“你还在发烧就穿这么少下来?你疯了吗?不是说让你在房间躺着吗?”
出乎意料的是沈觉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还嘴,他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下,接着伸手抓住了陆时的手就把他往电梯间那边拽去,“快点,上楼再跟你说。”
站在电梯里陆时捏了捏太阳穴,一天一夜基本没合眼,他确实已经疲惫极了,但看着沈觉他还是放缓了语调,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回房间说。”沈觉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心中的忐忑逐渐放下。电梯停下,沈觉又拽着陆时走进了房间,砰的一下摔上了门。
陆时给他这一套搞的实在是有些懵了,只能任由沈觉把他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揉了揉眼睛,不解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沈觉站在陆时面前先是捏了捏鼻梁,又是揉了揉头发,来回踱步了几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又显得相当急躁。
“你坐下来慢慢说吧。”陆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起来不是小事,他的态度也逐渐严肃起来。
“不,不用。”沈觉摆了摆手,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用最快的语速说道,“我知道你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了,我不跟你赘述过去的那件事情,但是昨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继续插手了,你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你听我的,这件事你继续掺和下去没有好结果的。”思考片刻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他直直地看向陆时的眼睛,“你要不还是回中国去吧。”
“为什么?”陆时问道,声音也沉了下去,“你解释清楚。”
“不为什么,陆时。”沈觉也急燥起来,“不只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事情,这背后有很多你根本没法想象的事,不是你能解决后果也不该你来承受的。”
“那你呢?你来承受吗?”陆时抢过话头,语速也变得急促起来,“你是准备和他同归于尽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来,“那我怎么办。”
沈觉愣住了,一个人生活了三年,期间几乎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就算是心情不好逃课的一周除了学校的通告甚至都同学发现自己没来上学,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一个人,还只是来住他房子的室友,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在乎他。这种感觉简直是说不上来的令人震惊和奇怪,堵得沈觉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说事情。”陆时叹了一口气,牵起沈觉的衣角在手里把玩,然后他抬头望向沈觉,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定,“高利贷,毒品,还有…”他不想说那个词,怕触碰到了沈觉的痛点,“反正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我的律师团队很厉害,还有一些其他的人脉,他们不过是一个小的下线,我有分寸,而且没人知道是我在做,这事儿我说我来解决我就有把握解决。”
“啊,”沈觉用手撑着疼的快要裂开的头,他感觉自己听不懂陆时在说什么,但这人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去搞这个事情,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事情。”
“那你在担心我吗?”陆时看着沈觉的脸,眨了眨眼睛,突然咧嘴一笑,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觉低头看去,陆时真的就跟那个杯子上画的金毛狗如出一辙,好像在他嘴里搞定这个事情就跟小狗跑出去捡了个飞盘一样简单,表情也像是一个等主人夸赞的小狗一样。沈觉移开视线,咳嗽了两声后变扭地说道,“算是吧。”随后又立刻补充道,“但我更怕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千刀万剐的。”
“他们才不会呢。”陆时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沈觉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耳尖都红得像要滴血了一样,“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可真厉害。我爸从小就教育我,男孩要有骨气有担当,要保护好…”突然他顿住了,因为他想起来老爹下半句话是“保护好自己最爱的人”,然后他把这个词替换成了“重要的人。”
看着沈觉还是站在那里,眼神飘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陆时扯了扯他的衣角说道,“你不要有心里负担,我做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啧。”沈觉轻轻拂开了陆时的手,随后走到陆时的旁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指点了点陆时的脑门,“肉麻死了你能不能闭嘴。” 然后他转过头去,小声说道,“你可别死了。”
半晌身后没有声音,沈觉回过头来,发现陆时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才想起陆时几乎是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备忘录上的时间标注着不同的时区,他真的是熬了一整夜去来回联系不同的人,不管是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的项目,丝毫没有松懈过一秒。
沈觉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面前已经进入梦乡的陆时,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就开始和母亲吵架,嗜赌的人就是会越来越疯狂,从最开始偷家里的钱,然后借贷,然后把整个家闹的鸡飞狗跳,又是酗酒又是家暴,最后逼走了母亲,又祸害了他。从那个魔窟逃出来之后他联系上了自己还在日本的舅舅,舅舅不愿意告诉他母亲去了哪里,但还是好心给了他一个住所,能让他把书读完,他想要的不多,他只想要那天出现在酒店房间的所有人都去死,随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有人说可以帮他,有人在乎他的生命,有人说他很重要,所以他必须得活着,哪怕只是为了那一句“很重要”。陆时拿出手机,删掉了备忘录的第一条。
想把陆时抬回床上实在是有点不切实际,沈觉只能把床上的被子抱到客厅来,铺在陆时的身上。随后他只觉得头越发疼痛,整个人要晕过去了,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陆时行李箱里面的毛毯,披着毛毯一头栽进松软的大床里。好像睡在床上也没有那么糟糕,柔软的毛毯里有阳光和檀木的味道,他把脸埋了进去,困意也立刻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