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咬着牙签下年租二十贯的契书,又找钱庄借了五十贯周转。放贷的胖子笑得弥勒佛似的:“姑娘好胆识,月息三分而已。”
头半月生意红火,春棠在炒米里添了芝麻与盐霜。这日她正指挥伙计装车,见到原先码头的胡饼摊主领着行会执事过来。
执事敲着账册冷笑:“陈掌柜可知粮行规矩?新入会者要缴十贯'和买钱'。”
春棠攥着刚收的货款,想起昨日看见这执事从胡饼摊收钱袋。她突然抓起把炒米:“大人尝尝?比胡饼利大三成呢。”趁执事愣神,将五贯钱塞进他袖袋,“往后还请多照应。”
转眼入冬,春棠的独轮车换成骡车。这日她押着二十石炒米往城郊大营,途经茶楼时听见议论:“听说淮安正仓采办冬粮,不给刘老板做啦?”
“刘老板因供错米被逐出行会,如今在城外破庙讨饭呢!”茶客嗤笑,“这事早被万丰号截胡了,人家给经手小吏的抽成,够买半船米的。要我说,不入流的商贾连小官的门房都喂不饱。”
春棠猛然勒缰。当夜,她将炒米掺进三成陈米,价钱直降两成,陈记粮铺销量再度上涨。
腊月霜重,漕河浮冰撞击堤岸的声响彻夜未歇,粮铺前却突然排起长龙。
春棠正喜上眉梢,忽见伙计慌张来报:“客商说炒米硌牙!”她抓起把米,陈米霉味混着砂砾硌得齿酸——连夜赶工竟混进了劣米。
她裹着破棉袄快步奔去库房,指尖划过万丰号戳印的麻袋时顿住——这是她贪便宜买下的陈年大米,外头传言这批米原是要充军粮的霉米。
春棠脑袋一空:那日自己分明验过的。
她抽出匕首,划开麻袋,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砂砾的糙感,米粒上布满了灰白的霉斑。
“怎会如此?”春棠喃喃自语,她记得验货时这批米虽略显陈旧,但绝无这般霉变。难道是万丰号故意隐瞒,还是途中出了问题?
春棠心中满是疑惑和愤怒,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批劣米继续流入市面。
她扯下腰间铜匙扔给伙计,“阿福,回去粘贴告示,陈记休店一天,所有炒米立刻停止售卖。若有客人拿着霉米来,就给他们退款。另外,去前街把李郎中都请来,但凡有客人闹肚子的,诊金全记我账上!其他人,留在这里,把所有库存都搬出来,挨个检查!”
伙计们应声而动,动作虽快,却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焦虑。随着最后一袋米也被解开,春棠抓起麻袋砸向墙壁:“万丰号的龟孙子!”
深夜,春棠踹开万丰号的后门。张掌柜正在烤火,炭火映得他满面红光:“陈老板这是……”
“你们以次充好!”春棠将霉米摔上柜台,“这批货分明是官仓淘汰的霉米!”
张掌柜慢悠悠展开契书:“白纸黑字写着粮货售出,概不追责。”他指尖敲了敲万丰号的私印,“再说我们供的是州县正仓,陈掌柜莫不是自己掺了沙土,想讹诈?”
春棠盯着契书边角蜷曲的墨渍-那日验货时灯火昏暗,竟没发现这行小字。
拳头擦着张掌柜耳畔砸在门框上,碎木刺进春棠指节:“混账!你想坑我!”
张掌柜吓得连连往后退,大声喊:“打人啦,打人啦,陈记粮铺老板打人啦!”
恰逢此时,门外走进两个差役:“陈记粮铺以次充好,即刻封店!陈春,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春棠被拉走时,张掌柜突然凑近,阴笑着低语道:“淮安的米粮生意,现在开始全部都得听我的。要怪,就怪你小子不懂做生意的道理。”
春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欲再次挥拳,却被两个差役控制得紧紧。离开时,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无比得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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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响午,所有罚金都缴纳完毕后,春棠才被放了出来,而陈记粮铺也早已被贴上封条。
简陋瓦房下,阴风穿堂而过,陈婶把一叠银票按到了春棠的掌心。春棠红了眼,喉咙像塞了团雪:“您把房子押了?”陈婶点了点头。
“使不得!”春棠跳起来,“这是您的念想,我这就去把地契换回来!”
老妇握紧她:“将军托我照拂你,若见你被债务逼死,老身九泉下怎有脸见他?”
春棠低下头,“婆婆,我不能要。这儿,是陈忠生活过的地方,而且,咱们还得等真正的陈春回来找我们呢……”
老妇摸着少女的头,温柔浅笑,“傻孩子,死人难有生人重要啊。况且,陈春是我的孙子,你这丫头也是我的孙女呀。”
春棠在粮铺时没流泪,在被张掌柜侮辱时没流泪,在被抓回府衙的时候也没流泪,可就在此时,终于像个脆弱的孩子一样,扑倒在陈婶的怀中大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