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都在感慨还好走得早。
城中逃难来的民众也越来越多了,男子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他右眼皮狂跳,早上起来便心里有些发慌,但他也只当是没睡好,便没放在心上。
早市开市时,正给主顾家的马添粮,管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喊他的名,说不好了!
他迎过去,握住管家的肩,问他怎么了。
管家说有难民饿得发慌了,闹事,见他娘子是个女子,筐里的果子也看着诱人,便起了歹心当街抢夺。
他爹娘为了护着儿媳,与那歹人起了冲突,但老人家如何能敌得过年轻人?于是他爹被推倒在地,后脑碰到了一块石子,当场就昏了过去;他娘撞到边上摊贩的小车上,眼睛正磕到了凸起来的木头,双眼流了血,不知道还能不能视物。
他一听,当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直接丢了马,奔去了市集。
到了那里,一位青年按着一人,不让他动弹,想必那被按之人就是那歹徒。
但他无心去管,父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边上蹲着个郎中,正在掐他人中;母亲紧闭着双眼,两行血泪汩汩流出;娘子坐在地上,一见到他,哭喊着扑过来说对不起。
郎中站了起来,对着那青年,作了个揖,摇摇头叹气说:“不成了,没呼吸了。”
他跪下来求他再救救父亲,但那郎中只说准备副好棺材,葬了罢。
不知道他是如何背着父亲回的家,娘子搀着母亲跟在他身后。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父亲,母亲眼睛也看不清了。男子后来回想起来,好像是从那日起,他们家就再也没好过了。
青年差人去报了官,周围乡亲们说得多亏了那青年,那歹人原本见他父亲躺在地上不动了,便想下死手将他母亲和娘子也除了,好在那青年及时出现,将那歹人制服,还请了郎中来医治他父母。虽然父亲还是去了,但母亲的眼睛保留了一丝清明。
他给青年跪下,想感谢他,但被扶住了。
青年叹了口气,问他愿不愿意为他做事,他在筹集人马,想荡平世间诸如此类的纷乱。
他犹豫了,他抬头看到了娘子的画像,他只想让她过平静的日子。
青年看出了他的犹豫,给了他一只鸟,告诉他若是之后想加入,便写信绑在这鸟腿上,鸟会将信带给他,若是决定了不想加入,便将这鸟炖了罢。
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只鸟,每日好生喂养着。
他原本以为不会有需要用到这鸟的那一日,结果不过一年,王上薨了,新上任的王是个酒囊饭袋。
新王巡视至此处,见了他娘子,当即被勾了魂,哪还管甚伦理纲常。
色字当头,悄悄派人跟着他娘子,在他家门前将人绑了去,丢上了龙床。
一夜春宵过后,给他娘子赐了个才人,封号“丽”。
他回到家后,家里处处见不着娘子,但又不敢告诉母亲,只好偷偷一个人找。
第二日走在街上,听着一句王上还朝,周围乌压压跪了一地,他伏在地上偷偷抬起头,那王上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不是他娘子还是谁?
他差点没按捺住身子,想将他娘子夺回,却见娘子红着眼睛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像是被一把重锤击中,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母亲迎上来问他媳妇呢?
他勉强打起精神,说娘子在街上卖果呢。
母亲听后,拄着拐往回走,嘟哝着怀着身孕的姑娘,怎么能如此操劳。
他愣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了,颤颤巍巍问什么?
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说你娘子有喜啦,已经两个月啦!只不过之前怕扰你的心,就一直瞒着不告诉你。说着笑了笑,指着家里说,她还背着你偷偷缝了好些小衣裳呢,就等着孩儿出世了!
他疯了一般闯进家,找到衣服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又跑出门,心里想着管他劳什子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他也要将他娘子夺回来!
将将跑到城门口,见到城墙上粉衣女子回头一望,他顺着视线一瞧,正是他家的方向。就听到周围惊呼一片,他急忙转回头,一道粉色的身影从城墙上飘下,衣袂翻飞,像是一瓣桃花,只是风一吹,便要散了。
桃花落在了地上,碎了满地,他的心也碎了。
他的桃花是他用心血养着的,就算是碎了,在他眼里也非常好看,但那摘走他花的采花贼满脸嫌弃,摆手命人敛走葬了,都不愿多看一眼,似乎会脏了他的眼睛。
他离他的桃花只有几步之遥,却再也无法触碰到了。
*
母亲久久不见娘子归来,知道遇到了不好,大病一场,终日病榻缠绵。
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在那种满果树的山上,给他的娘子与未出世的孩子。又写了一封信,放飞了那只鸟。
那鸟很快飞了回来,带了青年的口信。
从此他便跟着青年的人练武,进了国家的军队,得了武安君的重用,还见到了......王上。
彼时他立了功,王上笑眯眯地问他想要什么,还想做主为他娶妻。他咬牙跪下,告知对方自己已有婚配,佳人虽去,此心不改,此情不渝。
王上叹他是个痴情人,此事作罢。他自请做了将军身边的副将,等待着青年所说的时机到来。
他知道青年是敌国的达官贵人,可是那又如何呢?
敌国的将军救了他家人,本国的王上却要了他家人性命。
在这种酒囊饭袋的统治之下,百姓之后的生活想必也会是一塌糊涂。
他在娘子的画像上添了一句诗,做了一个机关,放在屋内。每日看着,提醒着他身上背着的血海深仇。
他一人无法伤他仇家分毫,那便做那东风,让他人点燃的火烧得更旺些,终有一日会烧到那人身上,将他得粉身碎骨,为他的家人报仇!
只是可惜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武安君,此恩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一月前,商军驻扎翎城外,他与武安君连夜赶往翎城,并兼了城门校尉的官职。
一日前,他又收到了青年的信,他知道,时机来了。
*
夏承煊盯着眼前盏中已无波澜的水面,久久不能回神,算是知道他见到抢红果那歹人时为何眼里那么厌恶了,身边的虞璟也沉默不语。
陈柏笑了笑,说:“那男子便是我。”
虞璟端起茶盏,但茶已经凉了,到了嘴边他终究还是放下了,说道:“大人受苦了。”
陈柏问:“你心里的疑虑可放下了?”
夏承煊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也是,虞璟办事一向心思缜密,怎会轻易相信一人?
虞璟沉吟了片刻,只叹了口气,接着说:“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陈柏说:“描述了你二人的长相,只告知我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夏承煊忙问:“你既得黎将军信任,可知晓翎城的城防图在哪?”
陈柏回道:“自然是知晓。”
夏承煊看了眼虞璟,眼里满是喜色,有戏了!
陈柏却慢慢皱起了眉:“只是那城防图乃是在将军房中卧床边,无人能接触得到,连我也不行。”
夏承煊眼里闪着的亮光啪的一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