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
小乖站在光里,面朝着她,二鱼余光里只能看到她的白裙子,和在风中飞舞的长发。
二鱼抱着膝盖躲在床头,不说话。
“爱是什么?”
“她说她爱你,你相信吗?”
“你还觉得你是胜利者吗?”
“……我不知道。”二鱼说,“我不知道!我不关心她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不爱她!我对她的感情不是爱!这还不够吗?”她暴躁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她觉得一直喋喋不休向她询问爱的小乖很烦人。
小乖不再说话了,那天她的五官分外模糊,像是坠入了雾里。
“茜茜。”妈妈把她从身后拉了出来,”这是徐叔叔,来,叫人。”
二鱼仰头看着那位高大的男人,他有点像上个世纪港星的打扮,长头发,皮夹克:“徐叔叔好。”
“茜茜你好~”徐叔叔弯下腰来,马一般凸起的眼睛朝她看了又看,握住她小小的手微微摇晃。
妈妈特意在周末的时候把她带出来玩,原来是与人有约。徐叔叔拉着她让她被夹在中间,大人高高的身量像身旁竖起了两堵密不透风的墙,她乖乖地被牵着往前走。二鱼若有所思地对着两边的大人看了又看,心中懵懵懂懂地有些明了。她应该成为一个乖小孩,在妈妈问她是否满意今天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要满意妈妈,满意徐叔叔,满意那一刻所有的一切。这样妈妈在决定自己人生的某一条路的时候,可以少一些对于她的顾虑。
二鱼想,妈妈这一次,应该是爱徐叔叔的吧。爱。她还记得小时候从舅舅家回来,妈妈对她嘶吼:“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过着现在的生活!”那样的表情,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出现在妈妈的脸上?那样的话语,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砸到她身上。
徐叔叔把她扛在肩上,高高地俯瞰着市区里最大贸易商场。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害怕的模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洋娃娃一般的脸和笑容没有丝毫破绽。
回家之后,妈妈面对着屋里打包好的行李,问:“茜茜。今天见到徐叔叔,还喜欢吗?”
二鱼笑着说;“喜欢。”
妈妈点点头,转头播出一个号码:“就今天搬吧。嗯,辛苦了。”
二鱼坐在床上,悬空的脚晃呀晃,脸上的表情像是缝在脸上,她自己差点都扯不下来。她知道,她和妈妈的谈话,就到这里。妈妈对她的询问,就只会有这么一句。当初她把二鱼丢去舅舅家的时候,也只有一句套着问句外表的判决。
可是她有点害怕。前九年的人生里,她的世界都没有父亲的存在,这让她没法适应,她要怎么和一位名为“爸爸”的陌生人,在接下来的人生里朝夕相处呢?三年前,她也这样迎来一位名为“妈妈”的陌生人,可是那是她妈妈啊。还是说她当时还太小了?可是跟妈妈相处的这三年,让她对即将到来的“爸爸”失去了信心?
她不明白恐惧从何而来。她被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包裹住了。
小乖,救我。二鱼趁着妈妈招呼搬家工人的间隙,从衣柜里拿出她的日记本,偷偷溜上了天台。
她不停地翻翻找找,翻找的动作又是缝缝补补,把日记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回来。你去哪里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在的吗?为什么你不给我回信了?没有你我要怎么面对这一切。你当时明明抱住了我,为什么现在又抛下我。
小乖,救我!
她把日记本揣在怀里,深深地低下头去。没有你,我缝不好我自己。
时间就这么在她身边停止了流逝。直到她感受到冰凉凉的雪花一样落在她头顶。
“茜茜!去哪里了?要开车了!”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笑起来,又抱着日记本,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
那一天晚上,她和妈妈住进了徐叔叔的小铺,工具墙的后面,用梯子和木板搭起了一张小小的温馨的床。二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床,她后面想起来,也许是儿时的童话和那张小小的木床合起伙来欺骗了她,让她那么期待被褥下铺起的新生活,其实是日渐腐朽的人生。
她被抱在妈妈和徐叔叔的中间,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第一次和大人紧紧挨在一起入睡,这让她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她伸出手来,徐叔叔会伸出手来抓住她小小的手,又把妈妈的手拉过来,三只手在她眼前握成一团,像是胚胎在妈妈肚子里蜷缩的样子。大大的带茧的手掌包裹着她小小的稚嫩的手,她笑叫起来,不再有人喝止她。多么新奇而幸福!
而且,在她这么幸福的时候,她也在。
二鱼躺在徐叔叔宽大的臂弯里,不听大人谈话的时候,她会一直望着天花板上横七竖八的房梁。小乖就连静默时嚣张也从细枝末节里透出来,她躺在横梁上,纤细白皙的手臂和腿混着她的黑发和白裙垂落下来,一下一下,晃得她困。她看起来就像是雪的化身。
“茜茜!”
体育课下课,男生群呼啦啦地从她桌前经过,其中一个长得有点像某位明星的小时候,二鱼那个时候正沉迷那位明星主演的电影。
他路过时把一根伊利小布丁丢在她桌上,本想装得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又怕她真的没看见,连忙转过头来叫她一声。
“看见了。”二鱼拿起那根快要晕湿她习题册的冰棒,朝他举了举。
男孩朝她眨了眨眼睛,瞳孔很亮,有点像她邻居家的拉布拉多犬,看到她来就兴冲冲地要扑过来。
有人起哄他们,男孩一脸傲娇地仰首走过去了,二鱼还是害羞,默默地剥了外壳咬冰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