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相楠的心沉下三分,他大胆的想法在此刻生出不可思议的可能,他突然不敢再问下去。
寂静无声片刻,沈相楠内心如潮水涌动,面上佯装云淡风轻,言语里带有万分不确定地轻问:“先生,当年为我取字的是你吗?”
寂静无声,竹动风过。
“是我。”
霎时,沈相楠心中一阵悸动翻江倒海吞没他的所有思绪,他努力想保持镇定,可是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双手不自觉颤抖着。
竹舍外,不合时宜的风激起竹叶簌簌作响,孤月之下,二人不知为何对峙。
“谢宁之,你来得有些晚了。”
这是沈相楠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苦涩从心间泛出,澎湃而来,蔓延过沈相楠的全身全心,他眼眶泛红,只死死盯住谢宁之那双瞳。
沈相楠茫然如枯木站在原地,轻声问:“你收我做学生,亲自带在身边,允我长居竹舍,细致入微的照顾,是因为百家巷的那一面?”
沈相楠自顾自说下去,声音随着他的话语开始发颤:“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做梦,梦见那个少年带我走出百家巷,转眼之间却将我抛下,这世间又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清楚你的样貌,我只能靠这个名字和一句话告诉自己,我是真的遇见过你。”
沈相楠说下去,眼泪止不住往下淌,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在此刻宣泄完。
“我一直在找你,我却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可是你明明记得……你是记得的吧……多少日夜梦魇,你该早点告诉我,早点带我远离那场梦。”
原来,除夕夜谢宁之在树下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已经相见,沈相楠许下的愿望实现了。
对沈相楠来说,本该是萍水相逢的擦肩,他完全做不到相别相忘,一瞬相遇,他记在心上十几载,成为不知何为只愿再见的执念。
或许对谢宁之而言,他只是过客。
沈相楠宣泄过后,情绪方镇静下来,他委屈是因为谢宁之的见面不识,于沈相楠而言,予他表字,如今应该算是姓名的那个少年,在他心中分量并不轻。
谢宁之却不一样,于谢宁之而言,他又算是什么身份,值得谢先生铭记在心?
沈相楠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他收敛起泪水,怔在原地,几次开口,不知道再接什么话才合适。
谢宁之耐心等待他诉说完,分辨不清情绪地问沈相楠:“哭够了?”
沈相楠本来已经止住泪水,听见谢宁之这么说,心里暗骂一声先生真是冷血无情,脸上又开始委屈起来,眼泪欲再夺眶而出。
谢宁之叹口气,起身走到沈相楠面前,伸出手帕替他擦拭惨不忍睹的面容:“像个小孩,长不大。”
沈相楠现在心情起伏太大,谢宁之一言一行都能让他崩溃,他埋冤道:“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要说我。”
“……”
谢宁之隔着正擦拭他脸颊的手帕轻轻戳了戳沈相楠的脸,示意他消停点。
沈相楠瞪着委屈巴巴泪眼汪汪的双眼看他。
谢宁之将他的狼狈擦干净,放轻语气问:“沈相楠,一次两次的离别不能成为困住你的执念,难道你要随这些记忆一起止步徘徊在百家巷吗?”
“我本以为你真的会一直向前走,但是回首一十九年,你被过去拖累太重。”
谢宁之一句话醍醐灌顶,沈相楠逐渐清明过来。
“负重前行不是好事,往事该推你向前,而不是成为绊住你的阻力,你能明白吗?”
沈相楠似懂非懂,没有答话。
“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想着告诉你这些对你无用,若是早知你执念至此,我应该再早一点带你入宫。”
谢宁之垂下眼眸,沈相楠在转瞬即逝之间仿佛看见谢宁之落寞的神情。
是心疼。
沈相楠怀疑他看错了,这是他第一次见谢宁之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往事无用的话,我根本走不到现在。”
沈相楠重新拾回自己的声音。
“先生,你有多久没有穿过隶国服饰了?你有回故土看过吗?哪怕现在已经是宣朝国土。”
见谢宁之不答,沈相楠自顾自说下去。
“因为先生你选择劝自己忘记了,你觉得故国已去,再成执念毫无意义。或许你忘不了曾经的记忆,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也不愿意忘记,我会带着这些记忆一直走下去,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记住。”
“这才是我。”
沈相楠目光重烁,如漆黑长夜里一颗繁星。
谢宁之目光一顿,随即轻笑。
“愿你能一直如此少年心气。”
沈相楠寻思谢宁之这句话究竟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他自嘲道:“先生莫不是在笑我。”
谢宁之摇头,眸底如水缓和温柔,唇角弯起一抹清淡笑意。
“怎么会。”
“君若愿十年如一日,吾护君心今朝似往昔。”
沈相楠方才忍住的泪水此时在眼眶边缘欲掉不掉,他小心翼翼拥住谢宁之,如怀抱随时随地破碎的美梦一场。
沈相楠发自内心郑重地说:“先生,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先生。”
谢宁之像安慰小孩似的一下下抚过沈相楠的后背。
“那就别再哭了。”
天地笼照上丝绸般的粘腻,一滴雨砸落在竹叶上,今夜,平云京迎来绥永二十五年的第一场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