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十分满意,即刻问道:“翁渟,朕许你少师一职,辅天下,授皇子,以你满腔抱负告诉世人你非桎梏之蠹,可愿意?”
“臣此生,鞠躬尽瘁。”
翁渟滞了滞,伏地叩首:“陛下,臣有一事,望陛下成全。”
“何事?”
“承陛下的恩,臣病时,赐一宫女予臣,乃是罪臣颜释在外的私生女,不曾受颜释半分恩惠,未在族谱留名。颜释所犯之罪,祸不及她,如今枫栖殿成是非之地,她照料臣有功,臣望陛下恩允,赦她无罪,送入明鸾宫。”
嘉和帝的眸色暗了暗,拂去隐隐的笑意:“朕以为,你会求放她出宫。”
翁渟想起那一夜,颜笠释然的笑容,诉说着不可名状的山高水长,他便愿成全她的私心。
“臣欠她一命,自应当护她周全。”
宫外国公府虎视眈眈,众多暗敌隐匿,明鸾宫则是最安全的落脚处。
嘉和帝何尝不懂里头暗藏的心思,但仍应允了:“朕准了。”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翁渟却只是敷衍地笑了下,叩谢圣恩。
他似一孤舟,在迷雾头腾腾的丛林深处间,惊涛骇浪上无助地流浪,随遇而安。打翻之际,岸边的一只手抓住了他摇曳的船尾,笑着扶起了他,他自此便有了停泊的归港。
可他现在要离那只手远去了,继续驾一叶扁舟去迎疾风骤雨,尽管有人同行,却依旧孤单。
人一旦感受过温暖,就不愿再堕入寒冷,去做光里的浆,而不是冰窖里的帆。
阿笠,我不知将来,你我是否会同行。但今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朝铭年幼,烦劳翁卿住在宫内,日夜督促了。”嘉和帝放心道。
“受陛下器重,于国之将来托付于臣,臣定当尽己全力。”
出了明政殿,料峭春寒封住了五感,周遭仿佛置于空灵。
翁渟走得极缓,步子好像失了神,柳琰晨跟在他身后,目光紧紧锁着他。
柳琰晨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留住她。”
翁渟身子微微颤了颤,定住了步伐:“去明鸾宫,是她的意思。”
柳琰晨抿唇一笑,寒凉的风将他的话送去翁渟耳边:“就算她不说,你也会这么做。颜笠如此倔如牛的人,你不提,她不会离开你。”
像是被寒风割了舌喉,翁渟哑言,任风吞没。
“人的每个选择都有得有失,只是我的每一步,似乎都有着巨大的代价。”翁渟怅然望天,手脚冰凉。
柳琰晨上前,轻拍了翁渟的肩,“但走的每一步,都没有输,也不会输。”
翁渟失落地低头,苦涩地笑了笑,俨然非方才义正严词之人。
“子昀,我不知该如何和她告别。”
虽然很早很早之前,这场分别的仪式便已展开,可翁渟觉得,那都不算数。
好像拖延一些,延缓一些,他能偷得的时光就多一些。
明知私心作祟,却仍想肆意妄为。
“子昀,你说我,有没有任性一次的资格。”翁渟无措地抬眸,欣赏这寥落的春寒。
柳琰晨拂去落在自己身上的枯叶,笑了笑:“我们都是拿自己性命做赌注的人,贪图一刻的光阴便是一刻,所以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注定遗憾,注定不能圆满,可还会有结果?
“那我便任性这一次。”翁渟定定地答。
柳琰晨点点头,转头道:“我先去阿姐那儿,给颜姑娘清出一室,至于何时来,全凭你们。”
“多谢。”
独自走在回枫栖殿的石砖路上,他再也不是之前的翁止川。他有了官职,有了尊严。
他却没有豁然开朗的心境,脑海里全是那个雨天,从寿安宫回来的路上,他抱着颜笠,毅然走回殿中。
她的发,她的肤,她的温度,彼时是多么清晰。
天地间,他们是彼此依偎的双肩,是一把伞下得以倒悬的背影,汲取双方的温存。
翁渟突然好想见到她,将自己心中所有的不安、自怜、乞求一并告诉她,告诉她自己又要重新顾影自怜,无人疼惜。
他迎着风跑了起来。
枫树的枝芽越过了宫墙,探出对生机的渴望。颜笠就站在那枝头下,静静地等着他。
翁渟止住了步伐,深深回望。
一。
二。
三。
四。
五。
第五步。
他双臂张开,紧紧拥住了她。
他只任性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