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骤歇,烈阳穿破厚密的云层,扫去雷霆阴霾。
清泉观中道士全全打入天水牢,静候问斩;萧王齐扬泓,释兵权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
翁渟静静地坐在院中,身上仿佛卸下了一层枷锁。
颜笠没有打扰她,无声地望向了自己房中。
她从始至终没有问翁渟下的哪一步棋,会怎么落子,却又不得不折服于他的谋略。
他给所有人铺了一条路,包括他自己。
柳琰晨大步迈进殿门,洋溢着喜气洋洋之色:“止川兄!”
“陛下大喜,特命我来见你。”他又说道。
翁渟淡定地沏了壶茶,滚烫的水浇灌了地面上的杂草,不费吹灰之力就掐灭了野草的生根。
柳琰晨抬起手,扼住了翁渟的手腕:“翁渟,走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
嘶吼的风路过袖口,不知将迷茫的心带向何处。
翁渟抬眸,望了眼颜笠紧闭的房门。
很快便收回目光。
明政殿,庙堂之威,曾是翁渟不敢妄图踏入之地。
殿门打开的一瞬,明光撕开了一道闪白的口子,翁渟和柳琰晨就背着这道光,影影绰绰。
嘉和帝眯起了眼,饶是最近不安生,翁渟的名字难得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柳琰晨向自己推举他时,嘉和帝才依稀忆起,翁渟的从何。
年幼登基时,有一襁褓送入宫中,是太后安顿的,他没有过问之权,如同笼中之虎。
而嘉和帝此时找到了与他同样困顿的人,只需褪去枷锁,便会露出锋利的野心。
自入宫后,翁渟便如同隐匿于世道,不显于人世。
直至那一日。
嘉和帝不得不高看此人一眼,仔细想想,自己也不过近而立之年,有的是沧海桑田。
不易察觉处,他笑了一下。
翁渟素白襟袍上染了几处墨笔,撩袍跪地时,衣袍轻盈飘起,像一幅浮动的山水墨色。
“草民,参见陛下。”
嘉和帝扬了扬手,温声道:“朕前些日子和柳卿议事,他偶然谈起你,并同朕说了些话,果然没让朕失望。柳卿,眼光毒辣得很。”
“陛下谬赞。”柳琰晨拱手道。
嘉和帝仍试探着:“翁渟,你既有破釜沉舟之心,朕自然是万分欣然。不过朕仍不解,非朕多疑,你居于一隅惯了,为何突然伸出利爪,去做一把锋利的刀?”
翁渟埋下头,平生第一次闻见龙涎香的味道,忍不住多嗅了嗅:“陛下。”
那一日大雪,颜笠试探他鼻息时,手指见徒留的温存,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草民一卑贱之身,承蒙陛下关怀,不嫌草民粗鄙,得以一见。从前,草民的懦弱卑怯,将草民的所有吞噬,不曾妄图。可人心非铁,近日种种,正是警醒草民,没有强大的本事,就护不住自己想护之人。草民也有所恨的人,所厌恶的世道,也有爱护的人,敬重的人。尽我所能,我想看看,我能护住多少人。”
“包括天下?”
“包括万民。”翁渟定定地答。
嘉和帝欣慰地倚靠在桌案上,眉目舒朗。
“翁渟,字止川?”
“是。”
“何故?”
翁渟只短短答了四个字:“心如止水。”
“渟,水止。翁国公当年差人送你的名字入宫时,朕便觉得特别。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翁渟顿了顿,叹了口气:“翁家只是赐名,于草民无恩。”
柳琰晨见局势尴尬,挪了几步:“陛下,翁渟既来了明政殿,陛下可不能放过。”
“这是自然。”嘉和帝金丝龙袖一挥,站起身,“翁止川,你已为自己铺好了路,全天下都知晓先帝的死和你无关,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不需如蝼蚁般苟活,朕也不许你看轻自身,你本就应该有一番作为,抛弃这莫须有的罪名。”
“翁渟,你已出鞘,朕希望,你能做朕在朝堂上的一把刀。”
澎湃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盖过了漫天的风雨,袭击他的胸膛。近乎幻灭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本就该站在这里的。
“臣,领旨。不过陛下,臣不愿出宫。”
嘉和帝面色不改,低声问了句:“因为国公府?”
翁渟点点头:“臣与翁家,剪不断,理也乱,与其遭受他人非议,不如毫无瓜葛得好。”
他与翁家的关系,是嘉和帝最忌讳之处。尽管他心中无比憎恶翁家,但为臣,就不得不考量皇帝的心思。
何况,宫里还有他所牵挂之人。
“听闻你在枫栖殿中,一直教习自己的陪童?”嘉和帝手指轻点桌子,凝眉思忖。
“是。”
“朕亦有小儿。朝铭顽劣,正适读书之时。朕也在愁从何给他寻一良师,现下看来,有解法了。”
“朝铭每日吵得阿姐头疼,是该寻个良师好好管教了。”柳琰晨微微一笑,目若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