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澜庭蕴第一次注意到码头上的那个少年。
澜庭蕴以前没见过他,估计是新来的。
他看起来要比周围人瘦小的多,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食不果腹的小可怜蛋。
澜庭蕴上的私塾离澜府有些距离,每日上学和下学路过码头时都能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扛着三四袋比他还高还重的沙袋来来往往,看上去可怜极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怜悲苦的底层人,上苍听不到他们的呼喊,眼泪是最无用最不值钱的东西。
澜庭蕴不知不觉把视线放在了这个瘦小少年身上,他有时会想那个少年晚上回家会不会躲进被窝里哭泣。
虽然那个少年有很多值得好好哭一哭的事,但是澜庭蕴直觉他不会在人后偷偷哭泣,他知道这是一个极为坚韧、坚强、向上、有生命力的人。
那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力气却大的吓人,身强力壮的成年挑夫一次最多也只能抗起两三袋货物,他一次却能抗起四五袋货物,看上去脸不红心不跳的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
但他抗货物的样子着实狼狈。
四五袋如山一般高的沙袋压在他的背上,汗水跟流水般哗啦啦的从他脸上滑落,衣衫早已被汗渍打湿,有时上衫湿的不成样子,他便会把跟泡过水一般的上衫脱下,把那粗麻布扭的半干,便又拿来擦擦自己身上和脸上的汗珠,又给它扭了扭,随意上下甩甩又套回身上去。
有时澜庭蕴会暗自担心他会不会生病,但少年的身体很好,每日都如此也没见他病着看上去还是生龙活虎的。
不知为何,澜庭蕴一见他便觉得心情很好,就是休息的日子,不用去私塾了,他都会以散心为由让车夫来这边转转其实就是为了多见他一面。
澜庭蕴其实很孤独,看上去周围有很多人,大多人也都乐意同他结交,但他总能感到这些人的别有用心,没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他们那些所谓的放松方式也令他抵触厌恶不耻。
他并不认为那个少年会与那些人有什么不同,若他给少年一个接近他的机会,那少年也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吧?
这多没意思,把一个有意思的人变成一个无趣乏味的人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只是看着,只是可怜他,没有动过伸出援手的打算。
观察一个人观察的久了就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偶尔一次私塾先生放学的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澜庭蕴突发奇想让车夫先回去自己同书童一道走走,虽私塾离澜府还有些距离但步行回去也不会有多累着。
这附近大半都是澜府的产业,澜庭蕴也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意外,马夫虽稍稍劝阻了几句但也还是由着他去了。
澜庭蕴来到码头前,左顾右盼寻了半天也没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心中很是落寞和失望。
书童看他家公子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人,见公子面色不虞,知晓公子定是没看到想见的人,便试着开口询问道:
“公子可是在寻人?”
澜庭蕴不语,只是往码头人多的方向走去。
书童赶忙跟了上去。
眼尖的码头管事见一衣着打扮不同于周围粗汉,看上去身份贵重的人走了过来便迎了过来,靠近一看,认出这是澜庭蕴,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询问道:
“明澜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码头有大半明面上是公家的,私底下是属于澜家的,这些人可精着呢,分的清谁是大小王,一听是澜庭蕴来了便都急匆匆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
“明澜公子可是来巡查的?公子放心这批工人都很老实,没一个会偷奸耍滑的!”
“明澜公子上学如此辛苦还能来此脏乱地慰问俺们这些粗人,实在是俺们的荣幸!”
“明澜公子渴不渴,这有刚刚泡好的茶!”
……
澜庭蕴被这些人吵得头都大了,面上还维持着体面和煦的笑,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澜庭蕴这才开口:
“不是来巡查的,下学路过看看罢了 。”澜庭蕴将目光转向管事:“今日来搬货的人都在这了么?”
“回明澜公子的话,下午的一批都在这了。”管事的人虽奇怪澜庭蕴问这个干什么,介于他的身份,也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
下午的一批都在这了?不应该啊,那少年,这段时间不都是一整日都在这儿吗?莫不是他真的来的不大巧,刚好那少年觉得累了休息一日?
码头上的工钱都是日结的,每日多几个少几个人的,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澜庭蕴忽然有点失望,左右也寻不到人,想着回去算了。
刚打算离开便听到一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张工头!我搬完了,给我结下今天的工钱!”
澜庭蕴直觉声音的主人可能就是他要找的少年,便收回了伸出一步的脚。
张工头自然就是这里的管事,听那少年呼喊,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那少年没有如往常一样得到张工头的回应,以为是隔太远工头没听清楚便从码头的另一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大气也不喘一个,站立到张工头面前,直直伸出手,直接到:
“张工头,搬完了,结今天和昨天的工钱给我。”
一听此言,张工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澜庭蕴便诧异道:
“没有结昨天的工钱吗?”
澜家的产业里竟也出现拖欠工钱的乱象了?
澜庭蕴面露愠色,看向张工头。
张工头,这下是彻底慌了,手足无措,急忙辩解道:
“明澜公子不要误会!码头绝对没有拖欠工资的情况,这人每日干完安排的活就走,昨个儿只干了上午就走了,每日的工资是下午结的,就留到了今个给。”
张工头心有怨气但碍于人前不好发作,便一下子拿出钱袋拨了两串铜钱给了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