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先生,学生近日读韩文公之《与李翱书》,有一疑惑久久未解。”冬遂颔首,上前展卷问至:“韩文公既‘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又为何以退为进发问‘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洿,而处其所可乐哉’?”
“可是不解韩文公分明写尽长安之苦,不愿再赴,却又字字句句痛苦难掩,以求长安?”目光一寸寸自少年渐长的身量落至温润含光之眼眸,纪春久心里忽的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于时间之婉叹。
偏偏少年难安,羞怯般逃了目光,胡乱搅弄袖摆,颔首应答:“是。”
“如此,便听我一问,不为求解,且听。”秋风肃肃,拨云暮暮,四方冥冥似为他言,“何以为人?又为何偏偏人以为人?”阳冬自是不解,当即愣怔。抛出这般疑问,纪春久却不多等候,又续上有关文章之事,似真真的不叫人去解。
“韩文公于长安处处碰壁,生活艰难,却此生念长安。”唤人将琴收好,纪春久向阳冬招手,示意他坐下。待侍女金锁奉茶铁观音,他望潭中青红倒影,款款说来:“长安难安,其自述内无所资,外无所从。内无所资为假,外无所从却真。我今日问你,此等状况若换作是你,又该如何?”
两人之间白石桌上,金锁持沸水温壶温杯。阳冬仰首看来,几欲开口,却终归于沉默,了了只闷闷答上一句:“学生不知。”恰秋风起奏,纪春久摇摇头伸手自半空摘来一枚红叶,如此笑道:“你虽未至钟鼎玉食,却也生来衣食无忧。即便进无去路,退也有归处,自是不知。你可晓如你一般不惹尘世,只‘尽阅天下书’,便算得上韩文公所求‘洁清不洿,而处其所可乐’。”
阳冬不答,拧眉难解。
深思沉寂间,茶香氤氲,庭中风轻水流浅,声声清淡,日色悠长。
“且说方离去那少女,你可有遇见?”见他模样,纪春久又问,得其首肯,续言:“她乃一狼妖,来向我炫耀化形术。女娲抟土以神祇之相造世人,此后人便行走于大地之上,造字作书以传文明。从此之前,妖族化形以习神相,自此之后,妖族化形皆化‘人’形也……”
后来,后来之事阳冬已然不太记得,许是天色昏暝,叫他只记那人白衣出尘的模样,又或许那日所问本就未曾解答。
“你怎么老发呆?”面对七满询问,阳冬只摇摇头,叫她继续往前走。
时至今日,昔时之疑惑,早以得解。只是无论如何,惟有那句“何以为人,又为何偏偏人以为人”不得其解。阳冬又叹一声,眺望远处云雾之中的碧落山。
或如先生所言,此生求解。
这世间如何如何,左右不过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