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一大早,张宫正见浣院内的宫女们战战兢兢,毫不怜惜地斥道:“三人成虎,一点风吹草动就叫你们编排得不像话!流言惑众是为罪,若叫我再听见不该听到的,即刻押去苦役房。”
“是。”宫女们惶恐地应声,只是昨夜女鬼哭啼,并非只有一人听见。纵使不敢在明面上言说此事,心里却总觉得发毛,浆洗时谁也不肯靠近那口死过人的井。
“既然周嬷嬷病倒了,那就该再选出一个暂管之人,免得再出这样不像话的事情。”张宫正的目光从她们头顶一一扫过,直到在一人身上停留:“张秀。”
她取出从周嬷嬷房里拿到的宫契,递向低头的张秀。
张秀尚且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金朵儿推了她一把:“阿秀姐姐,快去啊!”
张秀这才急忙躬身上前,双手探过头顶,却恭敬地低于张宫正握着宫契的手掌下方。张宫正低垂着眼,严厉的脸上露出极浅的一抹笑:“你入宫的时间不短了,也算有点资历。我观你为人伶俐,身家也清白。浣院交到你手上,望你不要教我失望。”
张宫正捏着宫契,目光落在张秀竭力压制喜悦的脸上,嘴角掩去笑意。她轻轻一松手,在张秀越发急促的呼吸里,绷紧的双掌小心接过张宫正手中的竹制对牌。许是她错估了宫契的重量,手掌下意识一沉。意识到那只是一块极轻的竹制品后,她跳得快要破出胸腔的心脏又缓缓落下。
学着周嬷嬷与崔珠平日里的表现,张秀生怕在张宫正面前落了下乘,越发用心地安排好浣院的每一事每一物。见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低着头接受她的安排,再也没有人骑在她头上耍威风,张秀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来。
看她行事妥帖,张宫正极轻地叹息:“比起你,周嬷嬷越发不像样子了。”
张秀到底不敢得势便猖狂,毕竟她在名头上始终只是与其他人一样的低等宫女而已,低眉垂眼地为周嬷嬷说好话:“嬷嬷年纪大了,许多事情没有心力顾及到,但从前好歹有崔珠姐姐为嬷嬷分忧。”
张宫正看了她一眼,嘴边的笑似乎有一点轻微的变化:“用心便好,倒是你,每日往西门去送、取的衣裳不可有误。”
张秀连忙行礼:“奴婢谨听宫正训示。”
张宫正颔首,又说:“静妃娘娘体恤宫人,近日会往各宫赏赐甜汤,你午后带着对牌自去灶房领取。”
张秀惊喜地应是,张宫正又嘱咐:“我听膳房说,静妃娘娘自贴腰包从宫外庄子买了几车鲜桃。虽是好事,但从前也有宫人吃桃后起满身红疹的例子在,你嘱咐宫人不可贪嘴,有此病症的不许吃,严重了是要人性命的。”
宫人的膳食油水少,难免就有人多贪那一口吃的。张秀记下,待到午后往膳房去,果不其然见到用桃儿煮出的甜汤。膳房嬷嬷见她眼生,倒不曾为难,还悄摸塞给她一只毛桃:“从前你们那周嬷嬷吃不得桃儿,这好处都进崔珠那丫头肚里去了。”
张秀惊讶地问:“周嬷嬷吃不了桃?”
膳房嬷嬷便笑说:“也是她没福气,吃一口桃就要浑身起疹子,连桃子毛都碰不得。今儿这甜汤里混了汤圆,桃肉都碾成汁了,你可得看着点,莫叫那贪嘴的老妇吃了去。”
张秀心神不定地应下,急匆匆回了浣院。才一进门,等候已久的宫女们便叽叽喳喳围了上来,金朵儿急忙去接食盒,打开一看有三大碗汤圆,喜不自胜。
张秀端走一碗,剩下的让她们分。金朵儿吃得喜滋滋的:“哎哟,现下真是好日子,要是往常,能喝到口汤就不错了。”
“是啊,阿秀姐姐,要是你能一直管着事儿就好了。”
张秀听着她们的恭维讨好,勉强的笑容里也不自觉多出几分真心。有了甜口的东西,院子里的女孩们总算一扫半夜闹鬼的阴霾,笑闹起来。
声音逐渐大了,将躲在屋里的周嬷嬷吵了出来。她惨白着一张脸,眼下青黑一片,现在竟连头发都没梳,穿着乱糟糟的寝衣站到院子里。
“吵什么。”周嬷嬷的声音沙哑难听,脸上甚至露出神经质的狠厉:“都闭嘴!”
院中顿时噤声,张秀小心翼翼地说:“嬷嬷,静妃娘娘赏下甜汤,教她们欢喜过头了,我会管束好的。”
“你管束?”周嬷嬷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张秀年轻的脸,落到桌案上,突然冷笑:“好你个小蹄子,竟连我的东西也敢昧下。”
午膳时,张秀便不曾主动挑出好菜送到她屋里,现在得了赏赐,竟是没一个人来叫她。哪怕周嬷嬷缩在屋子里,却也容不得底下的小蹄子跃上天去。
张秀的手摩挲着陶碗,那碗还没吃的甜汤正被她端在手上,无人知碗中的汤曾浸过几块桃儿皮。周嬷嬷看她端着碗,却始终不主动递来,脸色更差,几步上前夺过碗,劈手扇了张秀一记耳光:“不知尊卑的小贱蹄子。”
张秀被打偏过头去,捂着脸默默流眼泪。周嬷嬷像是得了战利品,又将院子里的宫女一通骂,骂的无人再敢说话,才插着腰回房里去。
知道周嬷嬷厌恶自己,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张秀就喊金朵儿去给嬷嬷送饭。金朵儿自无不应,白天看到张秀被嬷嬷打,她心底好一阵窃喜。想着崔珠既然死了,那怎么着也该是她金朵儿顶上去,有周嬷嬷撑腰,来日管事的也该是她金朵儿。
金朵儿喜滋滋地接过食盒,走到周嬷嬷屋子前,却见里面好似不曾点烛。太阳已经落山,紧闭的窗子挡住了最后一丝余晖。屋内一片昏暗,金朵儿唤了几声,周嬷嬷都不曾应声。
想着许是周嬷嬷睡着了,金朵儿小心地推开房门,手上的食盒沉,勒的金朵儿手臂发酸。她迟疑地跨过门槛,向着床帐的方向张望一眼,轻声唤:“嬷嬷?可要用饭?”
没人应声,屋内昏暗,金朵儿不常来周嬷嬷的屋子里,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着黑走进去。这个时间宫女们都去北边的屋子用饭了,院内也黑沉沉的,连一丝光都不曾透进这间屋子。金朵儿一步步走入黑暗,心底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