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其实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事情本身就有很多疑点,天煶的死本身也就不是意外。
想到这里他有点毛骨悚然,觉得凉飕飕的,本来他只是一个观画的人,结果站在画的面前,却成了决定这幅画能不能画出来的人。
和骞最后跟行之北说,能不能查查樊真的人际关系,行之北倒没隐瞒,樊真是第一个提出这场火灾是人为的线索的,自然不会放过她。可家里老底都被翻开了,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在家带孩子的全职妈妈。
当然警察也问过樊真,为什么要说是人为的,她只是说当时太害怕了,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而后警察又告诉他,301根本没住人,樊真又说可能是记错了房号,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但和骞却不以为然,他跟樊真打交道的时候,对方身上那股冷静,沉着,遇事不慌的状态始终让他感觉违和。他回想那天在医院看到的情形,樊真背上背着眠眠,帮他丈夫翻身时的动作那样利落,干练,完全不像火灾当晚,她把怀里的婴儿交给和骞后倚在丈夫怀里落泪那般脆弱。
和骞不死心的又给坴鸳打去电话,问了医院樊真的情况,坴鸳医院待了一天,现在刚到家,问起樊真,坴鸳说她今天一天都很正常,照顾眠眠,照顾丈夫,按时吃饭,不哭不闹,对周围人温柔礼貌,下午那会儿坴鸳还撞见她给怀里的婴儿唱摇篮曲。
那首耳熟闻详的摇篮曲几乎充斥每个人的童年,几乎每个人从小听到大,像坴鸳小时候她爸爸就经常唱给她听,说着她还唱出来了。
“Guten Abend , gut ' Nacht , mit Rosen bedacht ,
晚安,晚安,躺在绣满玫瑰花,····”和骞听她唱完这一句,破天慌的没有怼她,坴鸳特别沾沾自喜说,“这可是德文版本的,最原始版本哦。”
这首歌是德国古典音乐学家勃拉姆斯创作的,填词是另有其人,后来家喻户晓后,被全世界翻译成多个版本,也有中文版的。“你怎么不唱中文版的,中文朗朗上口多好听啊。”
坴鸳不以为然,在家开着外放,“我爸给我唱的就是德语版本啊,我后来···”她没接着说下去了,后来的事和骞当然知道,后来她就跟爸爸在广场上走散了,直到去了别人家,才知道这首歌有中文版。
“德语也很朗朗上口的好不好,那天樊真唱的也是德语版的。”坴鸳说。
“她唱的是德文版的?”和骞确认道:“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啊,这首歌我很熟的好吧。从小听到大呢···”坴鸳又叽里呱啦讲起来她小时候和她爸爸的事情,和骞没怎么听,匆匆挂掉电话。
他坐进书房,打开电脑,点开了德文版本的摇篮曲。
随后他给行之北发了一个微信,行之北没有回复,他拿了外套往外走。
宋璞本来在洗澡,听到他在门口换鞋,匆匆跑出来问他去哪,和骞看到他头发还湿漉漉的,又返回去把人按在沙发上吹头发,外面在下雨,今明天都显示有暴雨,宋璞洗了澡和骞担心他出门会淋湿,让他在家等。
“那你总的告诉我你要去那儿吧。”宋璞眯着眼睛,享受着和骞给他轻轻吹着头发。
“我去趟医院,看看樊真。”和骞说。
“这么晚去?”宋璞抬头问,和骞停下吹风机,点点头,然后用手摸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去找她干嘛?”
和骞确认头发都吹干了,跟他一同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只是问他:“你小时候听过摇篮曲么?”
小时候?
宋璞好像没有小时候。
他从人工育儿袋醒来就跟成人一样的体格,而人类会把初生后很长一段时期定义为小时候,但他不知道应该是从年龄算起,还是按照人类那样脱离子宫之时算起。
在家庭幸福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或许都是听过摇篮曲的,就算没人唱,也会从电视中去学到,但宋璞,确实没听过。
他想起,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和骞,后面那些生活习惯都还是和骞教给他的。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没给我唱过。”
“那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唱。”和骞摸摸他的头发。
他走的时候把灯全部打开,客厅,卧室,音影室,连卫生间的都没忘记。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只有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病房走廊没什么人,偶尔会出来几个端着盆去洗漱的家属,和骞走到特级病房门口,里面还亮着灯,他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了会儿,樊真在给孩子洗漱,到换尿不湿的时候他转开眼,耳朵贴近门上时,隐隐约约听见樊真嘴里哼着歌,是那首摇篮曲。
但她只是哼着调调。
虽然是首温软的摇篮曲,却感觉樊真的心情非常愉悦。
不久后声音突然停了,和骞倏地转头,透过玻璃再次去看,一直活动在病床周围的身影不见了,床上只有眠眠和昏迷的丈夫。
和骞透过玻璃窗在病房内巡视,那极小极窄的玻璃能够看到的房内的环境非常局限,突然,从门的侧面窜出来一个人,隔着玻璃和他四目相对!
那冷静的双眼隔着玻璃让和骞全身打了个寒颤,随即,门动了,被樊真从里面打开。
和骞手心出了汗,悄悄深呼吸,随即脸上挂着微笑,说:“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了。”
樊真手上端着一个空盆,里面有一个毛巾,开门的瞬间也同时恢复了往日温柔大方的模样,“哦。没事,你是找我有事吗?”
和骞经她一提醒,将手上的东西拧起来,说,“我托朋友买了两罐奶粉。给眠眠的,上次来看到你给她冲奶粉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了。我就买了两罐,看看她喜不喜欢。”
眠眠一直是混合喂养,樊真经历了火灾,又在医院照顾丈夫,护工请不起,万事只能靠自己,身心俱疲,晚上孩子跟她都睡不好,家里也回不去,虽然有很多爱心人士会给她们经济物上的帮助,但身体上的劳累是避免不了的。
樊真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袋子,写着某孕婴店,那款奶粉当时她给眠眠选奶粉的她了解过,因为价格太贵而选了其他品牌。
“谢谢。”樊真朝他笑了一下,然后侧开身请和骞进去。
和骞问了一些朱亚的情况,还逗了会儿眠眠。已经很晚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随后他拿出那罐奶粉,上面全是字母,他怕樊真读不懂,还细心给她解释配料表上有哪些成分,给她看了罐底的防伪二维码和生产日期,让樊真放心。
之后,他拿起奶粉罐给樊真讲解起这个奶粉冲调指南,他指着罐身上一个表格说,“这上面写了,按照眠眠的年龄来看的话,六个月以后每次喂230毫升,每次加入3勺奶粉。”
樊真看着他指的地方,除了数字就全是字母,她盯了会儿,然后说:“不对吧,230毫升应该兑7勺奶粉。”她指了指那个数字‘3’上面,说,“这个应该是指的每天奶粉喂养的次数。”
和骞恍然大悟,拿过奶粉确认,又拿手机出来查了下,“确实确实,是我翻译错了。幸好你也认得这上面的字,不然比例不对就麻烦了。”
他干脆找了个翻译文本,再次核对好以后,不经意地说,“原来你还认识德文啊,德文很难的,我当时大学学了好久,总想着后面能不能当上国际记者,结果最后还是窝在这儿了。”
和骞就像在谈论自己的事情一样,说自己学德文如何如何不容易,跟学英文简直是两码事,语法总是不标准,樊真在一旁陪着笑,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末了才说,“我不懂什么德文英文的,230毫升奶大概就是7勺奶粉加210毫升水,市面上大部分奶粉都是按照这个比例冲泡。”
和骞点点头,心想大概是对比过市面上大部分奶粉才敢这么说。他称赞道:“原来是这样,还是你们做妈妈的厉害。”
“你还没当爸爸对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的,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不会的也得逼着你学会。”眠眠在床上开始哼唧,想要妈妈抱,应该是困了。樊真随即将她抱起来,说:“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自她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是你的心头肉,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然后转而哄着孩子,“你说是不是啊,眠眠~啊~不哭不哭,妈妈给你唱歌”
和骞离开病房,临走时隔着门听到樊真嘴里哼着那首摇篮曲。
他坐上车,眉头紧着,越发觉得内心乱成一片,觉得这一晚上,自己就是个乌龙,神经质。
坴鸳说樊真给孩子唱德文版的摇篮曲,就以为对方会德文,于是提着两罐德国奶粉前去试探····
他去试探的原因也仅仅只是因为天煶是生物学家这个身份,而刚好这个时候,行之北告诉他,天煶最近研究了一份关于基因的报告,对人类来说很重要。
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更加莫名其妙的,但他回想起刚才的心路历程,只是一种直觉在驱使他这样做,确切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掏出手机,没有任何消息,行之北还是没回,他把手机一扔,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