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姐已经嫁人,还是同你一样被卖了?”
她说起二姐眉目间涌起的缱绻,与叙事时的苦涩大有差异,李兰钧忍不住去问,想多听些墙院之外的故事,或是探寻叶莲贫苦生活的痕迹。
“她死了。”叶莲抬起脸,平静地说。
李兰钧顿了一下,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话。
“二姐生了怪病,爹请郎中开药,她吃了却没好,眼见药钱花出去不少,二姐身子越来越差,爹就不打算治下去了。”
她亲眼看着叶二娘病成一具骷髅,皮肉像纸一样勉强裹着骨头,她松垮地瘫在榻上,如果不是还有鼻息,更像个发臭的死人。
叶莲白天挤出时间上山找药,把山头上能入药的一股脑采回家,夜里就将草药汁水喂给二娘,随后心惊胆战地躺在这将死之人的身侧。
二娘苟延残喘活了半年,期间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死前拼命翕动着嘴唤了声“三娘”,就睁着眼去了。
她下葬时叶莲没敢哭,爹娘对这个不能干活的累赘女儿颇有微词,叶莲怕惹怒他们,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叶二娘的一生便在她的哭声里草草结束了。
叶莲眼中有些忧伤,但见李兰钧未置一词,很快掩盖住情绪怯怯地问:“少爷,奴婢说这些是不是让您……不开心了?”
她几乎不愿说这些事,毕竟不是能逗人高兴的趣闻,反而扫人兴致。
“是不开心,”李兰钧呼出一口气,闷声道,“我竟不知你过得这么艰难。”
“如今不难了,少爷,您对奴婢这样好,奴婢有时都不知如何报答。”
叶莲赶紧缓和气氛,扬起一抹清浅的笑。
“你要报答我?那什么都听我的,不许说半个不字,”李兰钧忽而扬起眉,眉宇间透着矜贵,“你后日跟我去看赛舟,我带你去东朝楼看,那儿景好。”
“少爷,东朝楼是哪儿啊?”叶莲顺着他的话头问。
李兰钧难得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你上回买花糕,最高那座楼就是了。”
她买花糕那糕点铺子都是金玉堆成的,更何况集云大街最惹眼的酒楼,定是她不敢想象的花销。
叶莲眨眨眼,心底又不敢推脱,只好抿唇道:“少爷,这样还是您在对奴婢好呀,奴婢什么都没做……”
“你想给我什么?除了陪着我,你给不了其他任何,”李兰钧抬眸直视她,敛住散漫的态度,认真道,“莲儿,你为何总是怕还不起我给的,我没说要你还。”
“一直受人恩惠,奴婢心头不安……”叶莲受不住他的目光,率先低下头细声说道。
“你总是在计较自己配不配,你害怕什么?被我讨厌吗?还是说……我这个人,让你害怕了吗?”李兰钧不解地眯起眼,手因情绪抓住她的双臂,让她不得动弹。
李兰钧让她害怕了吗?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她也忍不住退到温情之外,不敢有一点心动,她从来都在怕,怕一切只是暂时,绝不是永远。
叶莲陡然间抬起脸,无助地盯着他摇摇头,她张开嘴半晌发不出声,只能一味地摇头。
李兰钧睁着一双桃花目,他固执地等叶莲开口,势要得到她的回应。
“奴婢……”叶莲哽咽不成声,拼命掩盖住哭腔后脱口而出一句破碎话语,“奴婢不怕……”
“你撒谎,你根本就是怕我。”
李兰钧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天色逐渐晦暗,丫鬟压低脚步点燃窗边灯盏,灰白的夜色中弥漫着昏暗的黄,叶莲将下唇咬出血腥味,挣扎数次,眼中还是不争气地滚下豆大的泪珠。
李兰钧按在她臂上力道霎时松懈,心尖似是有针扎般泄了个口子,源源不绝地从里头溢出血丝,浸透四肢五脏。
“你不必为他人活着,莲儿,我会对你好的。”
他牵住叶莲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双腿之上,身子尚能缩进他的怀中。
叶莲如婴儿般躺在他怀里,脑袋依偎在胸口处,那单薄凉冷的身躯竟散发着淡淡的温暖,让她忍不住往更深处藏。
即便是李兰钧,也不能给她一生,承诺万千只有“对你好”三字,再也不会有其他。
她早就注定不能为自己活了。
葱白的手臂攀上李兰钧脖颈,缓缓收紧,叶莲支起身子,用泪光盈盈的眼睛柔软地注视着他,犹带啼痕妆未敛。
李兰钧眸色微暗,垂首让二人鼻尖相触,气息交缠不清,几乎耳鬓厮磨片刻,才偏头擦过面颊吻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