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长风悄然上前,将玄色披风轻轻搭在他肩头:“殿下,又想起西凭关了?”
睿王沉默颔首,目光仍固执地凝向远方。
虽然他已掌着枢密院大权,每日周旋于朝堂权谋,却始终对这京中波谲云诡的争斗兴致缺缺。
“走吧,”他利落地系紧披风,转身时玄色蟒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去镇国公府!”
自顾忠平定迦希班师回朝,皇帝亲封镇国公,加之顾老将军的辅国公衔,顾氏一门双公的荣耀,让这世家冠绝大煦。
五年前随顾忠西征的记忆如潮水翻涌,那时起,戍守边关的执念便深植心间。
可惜寒月散的余毒如附骨之疽,皇兄担忧他的安危,严令不许离京。
幸而顾忠返京,国公府的校场自此成了萧严筝的战场 —— 每日三个时辰的操练,既是圆他未竟的将领梦,亦是压制毒性的良药。
夕阳将天边染成血色,萧严筝收剑而立,汗水顺着银甲缝隙滑落,在余晖中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扯下束发的玄巾,随意擦去额角汗珠,疲惫地瘫坐在青石板上。
“殿下,”顾忠递来一壶暖酒,目光扫过渐沉的暮色,“重九之日,宫中家宴,该早些回去准备了。”
“家宴?”睿王嗤笑一声,将水壶重重搁在石案上,“我才不去!我连三哥面都没见过,就天天在折子上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可不想看到他那张臭脸。”
少年人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眼底却满是厌弃。
顾忠抚须大笑,声震校场:“你尚在襁褓,他们便离京就藩,自然生疏。陛下信你,欲授摄政王重任,可他们在封地经营多年,皆是权谋老手。”
他神色渐冷,指尖叩击石案发出清响:“你手握重权,便是挡在他们登顶路上的高山。这朝堂之争,你早该挺直脊梁!”
晚风卷起枯叶,掠过校场空荡的兵器架。
萧严筝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将玄巾狠狠甩在肩头,眼中燃起狼性般的锐光:“我皇兄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我可不能叫他们欺负了去!我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
重九宴上,鎏金宫灯将玉阶染作琥珀色。
帝后居中,贞妃坐在皇帝的侧首,两侧环坐着其他后宫嫔妃。
大公主萧素儿与准驸马谢临风同席而坐,二公主萧净儿敛裾垂眸,坐在孙婕妤的旁边。
楚王、睿王按品阶列于下首,席间觥筹交错,却隐隐浮动着剑拔弩张的暗流。
皇帝端起鎏金酒盏:“今天不过简单的家宴。大家放松些,都莫要拘束。”
皇帝轻轻地咳了咳,用余光扫过萧素儿朦胧不清的双目,“风儿,素儿眼疾未愈,你多费些心思。”
“臣遵旨!”谢临风执壶的手腕微顿,琥珀色酒液注入白玉盏时泛起细碎涟漪。
皇后却突然捂住帕子,指节因用力攥紧绣帕而泛白,泪水晕湿了绢上的并蒂莲。
皇帝无声抚上她颤抖的手背,却被一句呜咽刺痛耳膜。
“我的煜儿……”皇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可怜他连重九的茱萸都等不到……”
“他会好起来的。”皇帝轻声咳了咳,安慰道,“只要有张神医在,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可是寒月散之毒……”皇后哭哭啼啼道,“你看看素儿……我的孩子……”
“素儿和煜儿会好起来的。”皇帝轻声安慰,“张神医一定能找到寒月散的解药。”
突然间,他猛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楚王起身:“皇兄近日疾症频发,可要珍重龙体……”
皇帝指尖叩击案几,鎏金龙纹随震动折射出冷光:“怎么,皇弟觉得我要死了?”
楚王眯眼带笑:“我这不是担心皇兄后继无人嘛。”
皇帝却抚上贞妃隆起的小腹,锦缎下的布枕硬梆梆的。
他满脸笑意:“张神医断言是皇子,朕后继有人,何忧之有。”
楚王喉结剧烈滚动,青玉扳指几乎嵌入掌心,却仍扯出一抹笑:“那倒要恭喜皇兄喜得麟儿。”
席间陡然沉寂,唯有谢临风慢条斯理地为萧素儿布菜,指腹在她掌心画下一个字。
“多谢临哥哥。”萧素儿笑意温婉,手指却用力地捏着谢临风的手指,“当年郑嬷嬷将我推入枯井,若非临哥哥纵身相救,素儿早已化作井底冤魂。救命之恩,岂敢相忘?”
楚王突然拍案大笑,酒液泼溅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皇兄这般宠爱长公主,却连她安危都护不住。”
话音未落,殿前太监跌跌撞撞闯入,在皇帝耳边低语数句。
“好!好!好!”皇帝猛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酒盏,“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
“什么好事?”楚王问道。
“皇弟可知?朕流落民间的皇子,终于找回来了!”皇帝他仰天大笑时,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