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湛光是听他讲述都心疼,这么多年他藏着真实目的处心积虑地往上爬,但凡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何况他一个肉体凡胎,要在一群妖魔鬼怪中周旋。
十年,他用十年才证实长白山有问题,他又有多少个十年经得起这样消耗?
“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你累吗?”
沈修筠诧异地看向褚湛,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问他累不累的人。
累吗?他问之前,他不觉得,因为在没遇到他之前他的生活按部就班,只想着查清楚长白山的事情。但确定彼此心意之后,现在他问了,他想说,“有点。”
“那就分一点给我,我陪你查。不管是导致你失忆的雪灾,还是我引起东北妖族浩劫的长白山案,我们一起查个水落石出。”
“别忘了,我可是档案局的第一外勤,在我手上就没有积压的案子。”
褚湛锤锤胸口,示意自己很可靠。
沈修筠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从进屋那刻他就一直再给他暖手。现在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所以,第一外勤,之前你说的要重新梳理长白山案的细节,嗯,过了这么久了,细节在哪里?”
“不是吧?沈局长,大过年的还要催我工作。”
嘴上那么一说,褚湛却是从茶几下面翻出一只黑色马克笔,然后走到白墙前,“那现在开始复盘吧。”
说是白墙其实不准确,确切地说,是在白墙前贴了一层玻璃。马克笔写在上面就像粉笔写在黑板,但比黑板方便清理书写后的痕迹。
这下轮到沈修筠傻眼了,他本来就是逗褚湛,哪里会想到褚湛会和他来真的。而且晚上陪长辈们喝了那么多酒,刚才又说出了隐藏这么多年的秘密,积压多年的疲倦一拥而上,第一次战胜他的理智。
说白了就是困,想睡觉。
“还是别了吧,大过年的加班,这个寓意不好。”
“来都来了。”褚湛作势拔出笔盖,故意道,“趁热打铁。”
“好饭不怕晚,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
沈修筠困得想睡觉,褚湛却是兴奋得睡不着,把人哄去睡觉,他连夜复盘长白山案。其实第一版的复盘他早就弄好了,想着年后和沈修筠说。但今晚沈修筠说了长白山雪灾后,他又想起几个被他忽略的地方,打算再盘一次。
翌日,考虑到他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长辈们安排了在家里活动。褚湛倒是想薅沈修筠到房间扒案子细节,可好歹是见家长,先把重要的正事给办了。
在燕城这些天他们见缝插针地聊了些细节,最早达成再去长白山的共识。不过在去之前他们至少要把近二十年与长白山有关、甚至和东北妖族有关的所有案子重新梳理一遍。
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不仅耗时,还耗费精力。
初五,褚湛和沈修筠一早就回了临城,因为初五迎财神。而这次财神爷是真的会来,老头子每天一个电话叮嘱过褚湛,财神爷过年要来看他。
于是为了财运亨通,起床困难症晚期的人起了个大早坐了最早的班机赶回临城,早早地就等在青旅,然后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财神爷。
“炳炳!”
褚湛一个激灵醒了瞌睡,旁边刚端起茶杯的老头子随手放下茶水,顾不得洒在手背上的热水,快步走出大厅,“阿财!”
“我来看你了。”
“知道你今天要来,我特意准备了一壶好酒,过年的时候白洛要喝,我都没让她碰!”
“可不是,差点没和我急眼。”白洛附和,向财神爷行了个礼。
财神爷回礼,“那还得多谢姑奶奶手下留情,让我有好酒可以喝!”
“放心喝,今儿我这的酒你随便喝。”
“财神爷,我给你们备了一桌好菜,可要保佑我今年赚大钱哦!”
胖大厨飘过来,财神爷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元宝递给她,“辛苦大厨姑娘,年年红火!”
见状屋子里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上前讨彩头,财神爷来者不拒,给每个人都说了吉祥话,送了金元宝。和年画上的画像一样,微胖的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所过之处让人如沐春风。
年后上班没多久,沈修筠下令清理积案,同时调出档案局近三十年的所有案卷,而且这次档案局史上最大规模调动卷宗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没异议的理由,江宁人魔剥皮案——调查魔族在人间踪迹。
因为魔族重现,对六界并无好处。
他的确有以权谋私的私心,但调查魔族亦是未雨绸缪。
他每天都会加班到很晚,带回家继续加班的卷宗或多或少会夹带要和褚湛复盘的案子,有时候褚湛忙完会先去睡觉,他时常会通宵把其他案子看完。
当然,在沈修筠调阅卷宗的时候,褚湛也没闲着,有老头子这么个六界百晓生在身边,他暗里把所有涉案人员的生平事迹人际关系整理得清清楚楚,大小事件他一个都没放过。
而且佛系青旅里住着那么多鬼灵精怪,闲着没事拉着个聊聊天,旁敲侧击也能知道不少事情。
他们将与长白山有关或者间接相关的案子看了不下三遍,在冗杂繁复的关系网中不断地假设,不断地归集,终于在初冬临城下第一场雪时找到了关键。
狐族。
“所有案子里面,最直接的就是你那次雪灾,狐族善后。”
“不,还有秦陵剜心案。”铺满符文的密闭空间里,沈修筠倒上热茶,递一杯给褚湛。
“你怀疑小狐狸?他可是你手下的人!”
“那天我根本没告诉他我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们从秦陵出来的时候他在外面。要么他是跟着我去的,要么他是跟着其他东西去的。”
沈修筠的怀疑无可厚非,但这一年多的相处,以褚湛对小狐狸的了解,那就是个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小屁孩,没有这么深的城府。
但世事无绝对,有的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
“最后一个被剜心的女孩,她身上有狐族的魅惑之术,这种法术,要么血亲能发现,要么是被比施法者修为更高的人发现。而在你去西秦之前,号称从不出杭城的任淮予受邀参加了西京大学医学院有一场学术交流。”
褚湛明白了沈修筠的意思。按照沈修筠一贯的办事风格,他的确不会安排任荇在外接应,因为那是他的私人行为,不想节外生枝。但小狐狸来了,说明他是顺着某种气味来的,而这种气味是他熟悉的。
“你怎么知道女孩身上有魅惑之术?”
“若望去过西京,抓承易他们的时候他就在附近。”沈修筠解释。
“那就能说过去了。被剜心的女孩死之前我见过她,我问她为什么来林子里,她答不上来,我还以为是梦游,现在看来她还真是诱饵。”
“你不是说人死了之后你才看到的吗?录假口供啊。”眉眼一挑,沈修筠双手抱胸看向褚湛。
褚湛回了个明知故问的表情,就他们两个当时那种水火不容、恨不得弄死对方的状态,别说一句话,一个字他都不会信。
“你信了?”
“怎么可能。”他又不傻。尤其当时褚湛冲他作了档案局的暗号,他更不会掉以轻心。
“如果女孩是诱饵,狐族用这个诱饵到底是要做什么?”褚湛低头抿茶水,刚送到嘴边又放下,“当初陈磊来临城找我的时候我就发现有妖跟着他,而且从临城跟到他家。他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有妖跟着他?”
“陈磊可不是普通人,他家是秦陵的守墓人。”
“为了秦皇陵?难道里面真的有大宝贝?”
这么一说倒也能解释得过去,向来帝王陵墓陪葬的奇珍异宝不少,有的对修炼之人大有益处。尤其秦皇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帝王,其陵墓里的宝物更是数不甚数。
小妖小怪贪图珍宝,想从守墓人下手也无可厚非。
但任淮予比白洛还要活得久,这样的老妖怪什么宝贝没见过,竟然也感兴趣。褚湛有点后悔当初没在秦皇陵寻宝一番,指不定他能挖出个奇珍异宝大赚一笔。
“我们重新整理这块。”沈修筠站起来,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任淮予的名字,“做个假设,秦皇陵里有任淮予想要的东西,但阴兵驻守,他们很难进去,偏偏陈家出了个败家子去盗帝陵,放出了里面的鬼灵。”
“承易和皓栾的成因你还记得吧?我当时给你说过。而怨气成灵,需要有神器孕养,他们想通过鬼灵找到神器。鬼灵行踪不定,但承易每隔七天要出来挖人心。”
“所以女孩是任淮予找神器的诱饵。”褚湛上前拿马克笔在“神器”旁边打了个问号,“他找神器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长白山?”
“也许查清楚长白山背后的秘密,任淮予和狐族的事情也会水落石出。”白板上“长白山”三个字被圈住,一圈又一圈,是重点。
沈修筠:“你最近接的赏金任务都解决了吗?我们差不多该去长白山了。”
这大半年夜以继日的整理、分析,他们已经准备了足够的资料,现在需要实地验证。
“都解决了,明天上午交任务。下午我们就可以走。”褚湛捂住后脖颈扭一扭,财神爷祝福的加持太恐怖了,他这一年的赏金任务就没有断过,还都是在临城附近钱多活少的那种。
只是近来这种痛并快乐的忙碌害他最近脖子有点不大舒服。毕竟是个人都禁不住每天白天看店晚上看卷宗的消耗,期间还穿插着不同的赏金任务。
第二天处理完各自手头的事情,褚湛和沈修筠一起去了东北,打着过二人世界的由头。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长白山,而是实打实的把东北都玩了个遍。直到十二月初,一场大雪的午后,他们乘上开往天池的大巴。
大巴车不是直达,而是先到半途的停车场,旅客需要从停车场徒步登上1440级台阶达到顶峰。
褚湛在登山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秦瑶。
当年他因怜悯而放过的女妖的妹妹,曾为了平息东北妖族之怒而选择大义灭亲,还是他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