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褚湛带着沈修筠回了燕城。
与江灿所说的人少不同,褚宅很热闹,褚家的近亲知道多年不着家的褚湛今年回来纷纷从各地赶回来,褚湛刚进门就被家里长辈们围在中间嘘寒问暖,沈修筠更不用说,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给他来了个背景调查。
褚湛爷爷奶奶还没来得及细聊,他那点浅薄的生活经历就被扒得干干净净。
“修筠,你和我们家褚湛是怎么认识的啊?”
“工作上认识的,有一次他来办事,正好是我帮忙处理的。”
“这么说是一见钟情咯?”褚湛表妹插进来八卦地问,手里拿着剥了一半的橘子。
沈修筠微微一愣,没想到小姑娘问得那么直白。
一见钟情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点奢侈,褚湛是见色起意,他是日久生情。总归结果是好的。
“不是,几次沟通下来发现他人不错,很有意思。”
没人发现沈修筠短暂的停顿,就连褚湛都没注意他开了会小差。
“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啊?”
“互相追的吧。”
“那是谁先告白的啊?”
“差不多同时。”
“这么默契?”
“心有灵犀吧。”
好在上次江灿去江宁后两人特意通了气怎么给家里人说他们的感情,要不然这么层层盘问下来,指不定要在什么地方露馅。
褚湛姑姑过来发现女儿问题跟抖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而旁边坐着一圈长辈。伸手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脑袋,“你这个丫头,大人们说话,你个小孩子插什么话,没大没小的。”
“妈,我都二十五了,不是小孩了。”
“是啊,我们家露露不是小孩了,明年该带女婿回来了。”
江灿来得很是时候,一句话便转移大家伙的注意,然后让褚湛带沈修筠去后院摘菜,这才把两个晚辈从长辈们的包围圈里解救出来。
褚宅的后院不大,但菜园子占了大半面积,里面还有温棚,种了不少草莓。
“江美人喜欢吃草莓,老头研究了好几年,这是最好吃的品种,很甜,你要不要尝尝?”褚湛摘下一颗草莓递给沈修筠,恍然想起这位爷的重度洁癖,直接送进自己嘴里。
“你家后院怎么会种这么多蔬菜?”按理说这种大户人家会把后院布置成花园。
带人参观完菜园,褚湛熟练地戴上手套蹲在地里拔萝卜,“我种的。”
“嗯?”
萝卜拔出来带着大块的泥土,扯掉叶子擦土,“小时候我脾气不好,经常干坏事惹祸,老师不知道请了多少回家长。但是没用,我还是闯祸。偏偏我爸和江美人都舍不得打我,就发配我来打理后花园翻地,想磨磨我的性子。”
“江美人心血来潮在地里撒了些种子,一来二去,这里就从花园变成了菜园子。春天会在这些架子下面种葡萄,夏天可以乘凉,秋天还有葡萄吃。不知道这几年的葡萄甜不甜,上次我回来吃的葡萄酸得掉牙。”
“你家的教育方式很特别。”
沈修筠中肯评价,褚湛抖了抖白菜根的土,站起来扭扭腰,乐呵呵地笑出声,“是特别好,对吧?”
他就着旁边的木凳坐下,抬头望着面前的爱人,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让他的笑容有些不真实。
“有时候我在想,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能够遇到像我爸和江美人这样的父亲。明明我只是个被丢弃在山林的野孩子,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怎么一脸吃惊?档案局的资料没有记载吗?”褚湛微微意外,就沈修筠那种凡事都要掌控在手中的性格,档案局所有员工的信息他绝对了如指掌,尤其他这种刺头,他应该是早就摸清了底细。
“没有。”
“那你想听吗?我的过去。”
褚湛邀请,沈修筠在他身边坐下,“洗耳恭听。”
然后褚湛在寒风中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他在老头子那里看过《凡务司录》,里面并没有记载他的过去。现在他把属于自己的秘密告诉沈修筠是有目的的,趁机敲一敲沈修筠的乌龟壳,以此交换他隐瞒的事情。
褚爸和江爹都曾提醒过他沈修筠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也比谁都清楚沈修筠的复杂。他们之间的关键在于信任,只有坦诚相待,这段关系才会走得更长远。
褚湛从不认为在感情里用点小手段算什么,只许沈修筠来算计他,不让他套路沈修筠,断没有这样的道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夜,褚湛坐在床上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怕家里隔音效果太好,他还特意画了个符,恨不得两只耳朵都贴在墙上。
很安静。
是他的暗示不够明显,还是说这个闷葫芦在权衡利弊?难道真的睡觉了?
褚湛摩挲的下巴,眉头都打了好几个结。以他对沈修筠的了解,晚上回房时他的神情不对,肯定是在想事情,而这个事情会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得难受。
思来想去,褚湛觉得这么干等着不是个办法,于是穿上鞋,直奔阳台。
沈修筠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两个阳台挨在一起,从他这边可以直接翻过去。
但当他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旁边的阳台上,沈修筠站在那里抽烟,他手边的烟灰缸已经堆满烟蒂,一看就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你疯了,大晚上站在这里吹冷风,想感冒是不是?”褚湛当机立断地翻过阳台,把人拽进房间。
手凉得跟冰块似的,他不嫌冷,他还嫌冻。
“我在想要怎么和你说。”
“有什么事非要站在外面想?身体不要了?”
这时候褚湛哪里还记得问事情,下意识找暖手的东西。但沈修筠拉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慎重,“褚湛,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告诉你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才会让你觉得我没有那么可怕。”
“有多可怕?比江宁剥人皮的人魔还可怕吗?”
“不知道,她剥的是人皮,我玩的是人心。”
沈修筠记忆的起点是在长白山,他在医院醒来,被告知和他一起爬山的同学全部遇难,他是这次雪灾唯一的幸存者。
关于过去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医生诊断他失忆了,警方通过证件、多方求证,告诉他,他叫沈修筠,申城人,父母早逝,家里就他一个人。
沈修筠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那年他十八岁,刚上大一。但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看到的世界和别人看得到的不一样,他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书里管这叫阴阳眼。
“然后你就进了档案局?”
“差不多,是档案局找的我,我捡到了探灵珠,能催动它。”
褚湛直呼好家伙,敢情是天选的档案局局长。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了档案局。如果不是意外听到有同事议论那次让我失忆的长白山雪灾,或许我到现在都只是个普通外勤。”
沈修筠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去调阅长白山雪灾的资料,但他的权限不够。为此他努力向上爬,不间断地办案,不停地受伤,用档案局迄今最短的时间成为外勤负责人。
如他猜想,雪灾不简单,因为档案局调用了所有会修补记忆的后勤善后,甚至请了狐族擅长忘忧术的长老们坐镇。
狐族的忘忧术亦可修补记忆。
沈修筠身上没有狐族法术,他第一时间验证了。但为什么会动用这么资源善后,他还是不够资格知道。于是他开始在高层斗争玩弄权术,就连局长都成了他的棋子,借局长的手他铲除了他仕途最大的竞争对手,凡是对他有威胁的,要么捧杀,要么架空。
“所以当上局长你就立刻查了那次雪灾?”
“没有。”
档案局权利的顶峰是局长,只有成为局长,他才可以没有任何桎梏。
“我过了很久才调的档案。一上台就查,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根基不稳,要是那些被我打压过的人反应过来,我的位置可能不保。反正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不差那一会。”
“那你最后查到了什么?”
“发生雪灾是镇压在山底的大妖破除封印逃了出来,屠了半个村庄,被人看到了。”
“你信?”褚湛可不认为沈修筠会信。
“不信,所以我验证过很多次,档案局所有和东北有关的案子我一个都没放过。但它们都证明当初的雪灾是意外。”
努力十年得到的结果是意外,他不甘心,可能是放弃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当长白山案发生时,他力排众议把褚湛推了出去,一来是当时案件确实棘手,找不到突破口,二来褚湛行事不按套路,兴许能从这里发现蛛丝马迹。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长白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雪崩、妖族浩劫,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沈修筠,这些年耗尽心思地隐瞒,不动声色地查询,你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