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们喝了酒,情绪兴奋,趁着酒劲推着船快速朝浓雾深处驶去。
很快,前方出现一片模糊光亮,随之而来的还有水声。
光影逐渐扩散,水声越来越大。待船上的人看清楚前方的情形时,他们已经到了瀑布跟前,船身随着水流悬空已过三分之一。
“二位,抓稳了!”
老翁喊完,船只从不知深浅的悬崖坠下。
水雾轻柔的扑在脸上,渐渐的,身体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五官变了形,雾气化作刀,刮在脸上生疼。
“咚”的一声,重物砸在水面,巨大的冲击力险些把五脏六腑砸了个稀碎。
褚湛捂住发颤的心口,每次来地府就跟坐跳楼机似的,一次到底,没有缓冲,毫无安全措施,玩的就是心跳和刺激。
若是没抓稳落入忘川,那就只能自认倒霉,生生世世囚禁于此。
是以,赏金猎人们都不喜欢来地府,搞不好命都没了。档案局亦是,每年外勤伤亡指标有一项就是过忘川。
他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沈修筠,明明已经难受到极致,还端正的坐着,始终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设。
“这么端着不累吗?”
沈修筠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就连方才轻锁的眉头也消失不见。
“习惯了。”
他平淡道。
褚湛没搭腔,一来是他还有些难受,二来嘛,他们来时坠下的瀑布就在身后,虽然船从高空落下,但实际上这是一道结界,他们根本没有下坠。
水雾自交界处冒出,因为结界里的水底有熔岩流淌,整个河床像一面破碎的镜子,火红的岩浆是裂纹。
乌篷船逆流而上,穿过一片森林视野豁然开朗,河面飘着数不清的花灯,它们飘过来的方向灯火通明,放眼望去是一片繁华之景。
河中停着豪华的花船,有女子弹琴奏乐,亦有佳人翩翩起舞。岸边熙熙攘攘,人声吆喝,川流不息的街道在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热闹。远处山顶绽开朵朵烟花,五颜六色的星火落在水面,引得水下的幽魂惊喜聚集,就像鱼儿喂食,星火落在何处,它们就在何处。
酆都。万鬼之城。
和人间最繁华的都市无二样,只不过人间都是高楼大厦,而这里不仅有古色古香,还有专门辟出来的民国街区和新世纪的时尚社区,为的就是方便各个时期的鬼魂能在这里安居乐业,不要在地上搞事情。
是以在人群中能看到摩登青年,也能看到穿着旗袍的古典女子。形形色色的鬼,各个时代的男男女女,像是一锅大杂烩,奇怪,却又和谐。
乌篷船没有经过酆都最热闹的地方,而是走了一条僻静的水路,绕到了北城门。
地府阎罗殿在酆都城后,准确地说,以北城门为界,南面是酆都,北边是地府。或许可以通俗地认为,酆都是市级单位,地府是负责管理该单位的省级机构。
“一会我喊跑的时候就立刻跑,千万别拖后腿啊。”船离栈桥越来越近,褚湛靠向沈修筠,在他耳边低语。
沈修筠不解,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话刚到嘴边,船身碰到栈桥,惯性加上重心不稳,褚湛直接撞在他怀里。
他的呼吸刚好擦过他的耳边。
“记得跑快一点。”
褚湛拍拍沈修筠的肩膀,率先站起来,从兜里掏出缺角铜钱走向老翁。
要说这老翁也是个聪明鬼,防着褚湛他们上岸不认账直接在船靠岸的时候调转方向,他所在的船尾变成了船头,船上的人想上岸就必须经过他。
想要过路,必然要留下买路财。
“钱。”老翁手心朝上。
褚湛把铜钱递过去,半道觉得不妥,突然收手,“让我们先上去。”
“不行。”
“那让他先上去。”
褚湛指向沈修筠,老翁心里惦记着缺角通宝,摆手示意让沈修筠快走。
待褚湛要跨过去时,他拉住褚湛,“你说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是那种坐霸王船的人吗?”
老翁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个假和尚心黑得很。”
“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坏嘛。”
褚湛把缺角铜钱递给老翁,但他又不放手,一老一少各自捏着一半的铜钱僵持着。
缺角开元通宝是紧俏货,就这么给出去,他心有不舍。
“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老翁反唇相讥。
瞧他与褚湛熟络的样子,想必之前没少被坑。
“诶,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年少轻狂干点荒唐事……”
“放你娘的狗屁。狗改不了吃屎,把钱给我。”
“给给给。”
褚湛点头如捣蒜,方才磨蹭期间他已经换到了外面的位置,只要脚一跨就能轻松上岸。
“那你快放手。”
“放放放。”
然后褚湛真的放了手,转身脚一跨一蹬,抓起还在栈桥上看戏的沈修筠,“跑!”
沈修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拉着也只能跟上去,刚跑出栈桥,就听身后一声怒喊。
“褚湛,你个挨千刀的!”
“下次给你带茅台!”
褚湛头都没回,撒欢地跑。一边跑一边给手里拽着的人解惑,“那个缺角开元通宝是假的。”
“你不要命了?”
耍地府官吏鬼差,有多少条命敢这么造。
“罗旺家的那个铜钱本来就是假的,我只是在外面裹上符,又没说它是真的。”
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地上的影子显示身后有巨浪掀起,亡灵恶鬼在浪花的拥簇下如狼似虎的朝他们扑来。
就像一只手,眼看着就要把他们盖住,千钧一发之际,巨浪拦腰折断,犹如撞在石壁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