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小吏看着又增加的酬劳欲言又止,身后传来一声铃响,听到木浆划水逐渐靠近,他如释重负。捏着衣袖抹了把虚汗,道一句“老翁回来了”便匆匆回到岗位,仿佛沈褚二人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褚湛和沈修筠顺着水声望去,水雾里有光点若隐若现,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有个黑影,随着靠近,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一艘破旧的乌篷船。
船头挂着一盏烂朽朽的油灯,摇摇晃晃,火焰随着河风跳动。船尾老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手里掌着桨,慢慢悠悠地驶向岸边。
若是将老翁与船只的背景换一换,换到江南烟雨朦胧中,必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怡然自得。
水波层层荡开,乌篷船在渡口停下。老翁笑眼盈盈地同渡口船夫们打招呼,拿起凳子上的烟杆子穿过船篷,他在船头坐下,从烟杆挂着的布袋里取出烟叶,按进烟斗,然后就着油灯的火点燃。
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口中哼起小曲,想必是刚才那单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老翁,地府阎罗殿,多少钱?”
“几个人?”
“两个。”
老翁抬起头,正准备报价,但看到沈修筠自褚湛身后走出,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苦大仇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修筠掘了他家祖坟。
“你可以,他不行。”
“他为什么不行?”
褚湛明知故问,幸灾乐祸地转脸对上沈修筠,好像在说,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沈局长也有今天。
当初沈修筠以雷霆之力整顿江宁,自然是把地上和地下的一起得罪了。地府虽然该给的面子照样给,但那是公家的事情,手下的人给不给好脸色,他们可管不着。
“我不乐意。”
老翁站起来,问褚湛,“你走不走?”
“走。但是要带上他。”褚湛掏出之前丢在破碗里的小东西夹在指尖,“这个价钱怎么样?”
“缺角开元通宝!”
老翁作势要拿,褚湛避开收回手,下颌微抬,“两个人,阎罗殿。走,还是不走?”
“走!”
老翁爽快应下,手掌摊开,意思很明显,让褚湛给钱。
褚湛看见了,跳上船,东西拿在掌心手揣进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把我们送到阎王殿,缺角通宝立刻给你。”
这地下的鬼是一个赛一个的贼,谁知道他会不会被摆一道。万一他运气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找谁说理去?
保险起见,缺角通宝等到了阎罗殿再给老翁最为稳妥。
“诚信买卖,童叟无欺。”
“成交。”
老翁敲了一敲烟斗,别进裤腰带,躬身穿过船篷,站在船尾高呵,“起船喽!”
话音在河面荡开,水下传来动静,很快漆黑的水面有荧光聚集,汇成一条光路延伸至水雾深处。
“莫看莫回头,生魂不走黄泉路!”
“二位,坐稳了,小心被这忘川亡灵勾了魂!”
船头调转方向,顺着荧光的指引进入忘川。
油灯的火焰变了颜色,幽幽的荧绿,与水中不断汇聚的魂魄如出一辙。
“郎君,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去去去,一边去。”
褚湛嫌弃地拍开肩膀上的东西,还未成型的轮廓直接化作虚无。
懒懒散散地靠在船边,他把缺角开元通宝拿出来,拆开外层包裹的符文丢进水里,水下的魂魄立刻作鸟兽散去,待过了那个地方,又争先恐后的围在船边。
“你从哪里弄来的缺角开元通宝?”
沈修筠好奇,不同于褚湛坐没有坐样,他坐得笔直,眼睛盯着褚湛手里的铜钱。
缺角铜钱是古代铸造钱币的残次品,自古以来铸币都由官家操办,乃国之命脉,是以残币通常会统一销毁,极少会流传世间,尤其像开元这样的盛世通宝,年代太过久远,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于人是大凶,但对于鬼魂来说却是大吉,可镇三魂定七魄。
鬼市里面的尖尖货,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显然,褚湛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绝对不会花高价去买缺角开元通宝,何况紧俏货的出手多多少少会走漏些许风声。
“罗旺家顺的。”
“也只有这种缺德的人家才会有这种缺德的东西。”褚湛补充,重新拿了张符纸把铜钱裹起来,而后仰脸问船尾掌舵的老翁,“老翁,刚才过去的是谁啊?”
“两个缺角开元通宝,我就告诉你。”
褚湛“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没钱。”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你问个屁。”
老翁亦是回得不客气。
这要是在地上,褚湛早就动手了。对他而言,能动手绝不废话。
有的人,就得挨一顿打才知道天高地厚。
但此刻在地府的地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还是收敛些,圈子里有句话叫,“你强任你强,就怕地府也用强。”
“那刚才过去的人去了哪里?”知道人在什么地方上岸,到时候在附近问问就知道是谁了。
“三个缺角开元通宝。”
“老翁,江宁鬼市的事你听说了吗?”
“四个。”
啧,嘴还挺紧。褚湛掏了掏耳朵,想来是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了,“老翁你怎么不去抢?”
“这不是坐地起价的嘛?”
“我说你这个老头,几年不见你这个狗脾气涨得比房价还要快啊。”
“少套近乎,不熟,不打折。”
老翁转头拿起脚边的葫芦,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然后将剩下的酒倒入河中,供水里的幽魂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