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海墨光进京的诏令入郡时,正逢碧云楼送葬。
锦至打头,弹琴唱曲的姐儿脱了往常的轻衫,披上清一色的麻衣。霍马遥也来了,跟在木棺后到处张望,在浩荡的长龙里找寻霍遣的影子。
可不见人呐!
霍马遥边找边骂,在心里将霍遣骂了个狗血淋头,眼见马上要出城门了,实在没法子,只得合掌对着棺木“赔罪”。
“霍遣那厮就是个狗东西,哥哥别和他计较,来世把眼睛擦亮了,面冷心又硬的狗东西可别错当成宝了!不值当啊不值当。”
“往后每年清明我都给哥哥烧纸钱,哥哥千万走好!”
说完稍拜了拜,想想又“数落”了一通霍遣。
被骂作面冷心硬的“狗东西”这会儿正坐在极春坊喝酒,挡着了上楼的道儿,被一个华服公子指着鼻子骂。
这华服公子没骂两声,就见眼前银光一晃,大腿粗的宽刀“砰”地一声,正正竖在了自己的脚下。霍遣摇晃着站起来,个头委实太高,华服公子惊了一跳,动也忘动了,指着手,话也说不连贯。
“你你你你你………”。
他得仰头看霍遣的脸,气势就差了许多。
霍遣充耳不闻,他似乎已经醉了,垂头抱着个酒罐子,仰头往嘴里灌了两口。就这一下,他又席地坐下去,在木梯上头也不抬地回道。
“不会说话就赶紧滚!”
一旁的姐儿怕闹起来,慌忙过来圆场,牵着华服公子往另一边走,宽慰说:“我们打另一边上,公子没必要和一个拎不清的酒鬼置气。”
这楼梯上不得下不得,霍遣的刀离背出鞘,横在身前,大有来谁斩谁的气势,这下谁也不敢往这边走了。还有几个人偷偷往这边瞄,又见这煞神身后下来个年华正妙的女子。
“图案极难得的地衣、只金不卖的京砖,你最好是带足了银子。”三娘挪步下阶,到了霍遣身后,“收起你的刀,吓坏了这儿的客人,你拿什么赔?”
霍遣喝了酒,有些无所谓,“赔?你这地不结实,得老子来赔,他们胆子小,也得老子来赔?这也赔那也赔,干脆把这天下赔给你极春坊得了!”
“我看行。”三娘说:“赔付天下之前,劳烦先将这两日的酒钱给结清了。极春坊以礼待客,面子已经给足了,就算有故人的交情在,也容你够久了,下不为例。”
霍遣二话不说,“砰”地将酒罐子放在身侧,他伸手够到冰凉的刀刃,摸上去,握住了刀柄。下一刻,他猛地拔刀回挑,刀尖锋利地带起一角碎布,和刀齐齐落在三娘的脚边。
霍遣收回手去摸酒罐子,说:“别看故人的面子了,哪来的什么故人。”
木板被重刃劈开条缝,几乎挨到了三娘的脚尖,可她一点不见慌。堂内此时起了歌舞,丁零当啷的璎珞珠链绕着舞娘,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但这其中不包括离得最近的二人。
周遭变得吵闹,剑拔弩张的形式像被压制了,因为无人在意木梯上的俩人。
三娘说:“上好的楠木,怎么说,等账算清了,是你主动给,还是要我上山去取?”
“都行。”霍遣说:“只要极春坊将人带到我面前,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个子也少不了。”
三娘说:“你青天白日喝糊涂了吧,问我要什么人。你要的人今日被抬出了城,往荒山上去,得问阎罗殿的鬼煞去要了。”
“阎罗殿在哪?鬼煞又在哪?你不说,”霍遣一转话茬,凌厉地说:“好,那我问你!他为何把碧云楼给了你,而不是锦至、或是其他人?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三娘一双眸子扫过轻歌曼舞的姑娘们,漫不经心地说:“说是交易,自然是我给了他便利,他为酬谢,只好把碧云楼拱手相奉。”
“狗屁不通!”霍遣说:“你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又如何?”三娘往栏杆一倚,神气十足的搭着臂,“这是极春坊,你当是巷口叔婶闲话的地儿呢,你有问,我就得答你?为着个男人死乞白赖,叫人好生瞧不上!”
“我又不是真金白银,瞧不上就对了。”
霍遣还捞着酒罐子,身往后压,也改了气盛的姿态,像是忽然欣赏起歌舞来了。他眸色幽深,死乞白赖说成了天经地义。
“老子今日偏要把酒乐花楼当作闲话巷口来坐。”
背后忽起掌声。
“楚楚今日大开眼界。”楚楚含笑过来,说:“见着了千年难遇的做强盗的一块好料。”
说着又冲下面抬了抬下巴,说:“小强盗过来找你了。”
三娘险些笑出声,也隔着人海望向大门处。
楚楚对三娘俯首,说:“碧云楼内要交接的一应事物都处理妥当了,唯独一样,楚楚拿不准。”
三娘说:“哦,哪一样?”
楚楚说:“碧云楼已然换了掌柜,再用之前的名就不妥了,晚些时候差人把牌匾敲了,新的名字还要您给个主意。”
楚楚有心隔应霍遣,是专门替三娘来出气的。三娘乐得,点了点头,装出深思熟虑的样子。
正堂里霍马遥快步地进来,一眼就瞅见了楼梯上抱着酒的霍遣。他疾走几步,推开挡路碍事的人,一跃纵身上了石雕浮莲的文台。他本想着借个道上梯,谁知一上台,就被披帛挡了去路。
舞姬齐齐璇身绕圈,披帛甩动间好似灵蛇流转,将霍马遥围在中间,看客还道这是表演的一环,皆齐声叫好。霍马遥在台上转了一圈,寻着个空隙,刚伸出手,就被一片云霞似的披帛给带了回来。
这些人不仅会舞,还会武!
那柔似腰肢的披帛像是数只难缠的手,交织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天网,霍马遥能看破漏洞,却怎么也难逃一步。
三娘在梯上看着,拍手道:“好!”
楚楚冷嘲:“小强盗被人迷住了。”
霍马遥赤手空拳,无论如何也破不开这如缚手脚的几条破布,他翻身踢出一脚,点在轻纱披帛,轻地仿佛踢了个空。舞姬腰间的铃‘叮铃铃’地响,他连人也要看不清了,只能冲着上头喊道。
“锦至去你宅子了!他要将伏掌柜的东西都收走!”
霍遣终于有了动作,他抛掉酒罐,起身时拔出了木梯中的刀,掷地而去。
实则霍马遥夸大了其词,锦至就是去那边拿回伏思落在那院中,却记着碧云楼开支的一些账册。霍马遥不明白霍遣为何不去送伏思最后一程,专程想着来吓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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