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拢着它。”伏思教导霍遣的口气像在教小狗,又轻柔地像在自说自话,“训狗啊和训人一样,顺着它的毛摸一摸,先让它熟悉你的味道,偶尔拍一拍,让它清楚你的脾性。”
“不需要。”霍遣不情愿,说:“我只抱它这么一回。”
“那不行!”伏思说:“你得长长久久地养着它!”
霍遣束着臂缚,小狗在他臂弯里胡乱地拱撞,哼唧个没完,霍遣拿手掌挡着,防止它滚下去。
伏思说:“许是饿了。”他说完又贴心地问霍遣,“你应该也没吃吧?”
河边的馄饨摊生意冷清,只有一桌客,一高一矮带着只“小黄团”,正是出来觅食的伏思和霍遣。“小黄团”吃饱喝足,滚成一团窝在伏思的脚边睡觉。
伏思喝完最后一口汤,捏着勺子忽然说:“吃饱了,心情好,我告诉你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霍遣把铜板放桌上,说:“什么?”
“先前我同你提起过,州府卫兵的那教头孙征,我今日去找他问芦苇荡那事儿的回音,”伏思撩起眼皮,“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伏思把话讲出了习惯,就是乐意逗霍遣,没想着他回答,却见他俯身捏着“小黄团”的后颈,提起来说:“海墨光的心思藏得深,原是要拿我的人头祭他的功名碑。”
“你怎么知道!”伏思讶然。
他原先只是猜测,海墨光拿了那块地没用,为何三番五次催促霍遣行事?今日听孙征一言,再结合之前的疑问,答案呼之欲出。海墨光既不是真心想要那块地,也不是为了测试霍遣,他打的是“卖了”霍遣的主意。拿黑风寨这颗祸患深重的毒瘤,拿霍遣这个当家人的项上人头,去全一份他自己的禄赏!
想通这一点后,也就贯通了伏思心中另一点由来已久的异样感。
因为之前的一切都是经伏思之手筹划,所以他便忽略了一处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海墨光与霍遣的第一次见面太过顺利,现在回过头去细想,一开始这事就透着可疑!
现在将这些疑点一个个串联起来,就不难猜出海墨光的心思,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霍遣归顺,所以霍遣能给他什么、能为他做什么,他通通不在意,他要的就是在最“恰当”的时机,把黑风寨大当家的项上人头敬奉朝廷,这才是他这个“宣安节度使”最大的功名!
深巷里不见灯火,只有他二人踩着石子的沙沙声。霍遣拢着狗,说:“极春坊不似简单的瓦楼,那娘子什么来头?”
伏思将前因后果都捋了一遍,神色正经,“京都里来的,明面上做酒色生意,背地里还搜罗、贩卖各种小道消息。”
霍遣不多想,但不代表他蠢笨,听到“京都”二字,他便立马联想起另一茬事来。之前他向种师安打听那什么“卖茶四郎”的底细,种师安与他说过这人有兄姐,兄长在朝为官,姐姐做的也是花楼生意,就叫三娘!
“好像,”霍遣那时往心里去了,他回忆着说:“……叫露华楼对不对?”
伏思瞟向他,“你又知道?”
霍遣再想起这事,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自己那时候就对伏思生了什么龌龊心思似的。他“嗯”声,“听人说过。”
伏思则惊讶之余不吝啬赞叹,“哥哥比我想的要神通广大。”
“他们不是……”霍遣说一半,蓦地噤声,神色渐沉。
照种师安后来所说,他们几个并不是普通商人,而是某位“达官”因为某种原因而培养的爪牙,他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却觉着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那名叫三娘的女人,绝无可能是个单纯的花楼掌柜!
伏思似知道霍遣心中所想,接着话往下说:“宫里的人?”
伏思果然和他们很熟!
霍遣说:“你都知道?”
“嗯。”伏思点头,“三娘爱财,只要出得起价码,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因此我一度认定……”说着他迟疑了,看着前路晦暗,说:“欸,也不重要。”
伏思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他一度认定只要价足够高,露华楼甚至能帮他杀了海墨光。但这心思稍转即逝,伏思惜命,摸不清底的情况下他不敢将命系在别人身上。
霍遣却忽然道:“你想就瞒,看你能瞒多久。”
霍遣这话分两重意思,看似在说伏思话又讲一半,实则在点伏思讲话一贯连骗带瞒,不久前还否认解极春坊的事。
伏思无所谓,还会倒打一耙,说:“大当家气性好大。”
霍遣说:“我气什么,我就想知道你还瞒了什么?”
远处有更鼓响,伏思说:“没想瞒,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我与三娘新谈了桩生意。”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门外小巷,十几步开外霍遣瞧见门口有人,看衣着打扮,竟然是极春坊的人。那人翘首盼着,远远地瞧见人已经跑了过来。
“伏掌柜!”这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伏思,说:“掌柜吩咐,您落东西了。”
霍遣瞧着是卷画。
伏思接过,竟当面打开验看了一眼,只一眼,霍遣站身后半步的距离,因着身位的隔挡,只瞧见画卷的上半部分,似乎是某位当官的肖像,因为霍遣看见了官帽。伏思卷回画轴,叫那人给三娘带声谢。
等进了门,伏思忽然说:“要看么?”
霍遣瞧着他,抱着的小狗困得连打哈欠,他没腾出手来接,伏思就说:“你说看我就给你。”
霍遣腾出手,伏思便立刻把画卷给他。他左手动不了,右手“哗啦”抖开卷轴,卷轴一端落到地上,瞬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画布上真是个官身,男人头戴长翅官帽、腰缠乌带……重点是这人,他觉得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