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也斟酒举杯,齐齐敬向海墨光。
话到这席间冷气散得差不多了,伏思也在旁坐下陪饮。屋内炭火烧得足,几杯酒下肚各个脸红头晃,挨着伏思坐的人目光一晃,瞧见了他颈间的掐痕。
“伏掌柜你这?”
伏思也不作隐瞒,手指摩挲着颈间,气恼地说:“气运不佳,碰着个醉酒闹事的狂徒。”
“掌柜的受了伤,碧云楼的奴仆都是摆设不成?”海墨光瞥过来,说:“我还听闻伏掌柜走什么货,路过春山时被那虎头寨劫了?”
伏思立即恭维道:“海公耳聪目明。”
“还有这等事?”姜闲喝得面色酡红,他闻言惊奇地问:“只当买个平安了,伏掌柜何以不供“买路财”?”
“何以要供买路财?若非总是有人专供,山匪何以得以猖狂?”海墨光扫了眼伏思,说:“虎头寨匪盗终有一日会被剿杀,伏掌柜也不必太过懊恼。”
伏思不动声色瞄了眼隔壁,忽而提声不屑地说:“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丢了便丢了。”
霍遣拖了把椅子,临墙留意着那边动静。他听得隔壁乐声袅袅,人声嘈杂,话音断续不清,唯独伏思说的话清晰可闻,便猜得伏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过了半晌,门又被推开,伏思满身酒气地晃进来。他一脚踏进门,人还没看清,便猛地被擒住了腕子。
霍遣抬脚便踹,只听得门“哐当”合回,伏思手腕吃痛,跟着一转,已经被他摁在了墙上。
“我都听见了,”霍遣胳膊抵着伏思的后颈,在伏思耳边狠厉地说:“我可是匪,杀你不过像捏死一只臭虫那么久简单!”
“好痛!”
伏思一手被反剪身后,抵着他后颈的力道又大得要将他直接碾碎。别说挣扎,伏思连动都动不得一点。他脸颊磨着粗糙的门框,喉间艰难地挤出字。
“放手。”
伏思察觉身后人纹丝不动,钳着他的铁臂力道却越发大,显然霍遣是当真动了杀心。他半身贴着门板,手掌勉强抵在脸边。
“康……华道,”伏思觉得脖颈要断了,忍着痛断续地说:“我有他们收贿敛财的账目。”
霍遣说:“与我何干?”
“海墨光要反,我、我有法子能保你虎头寨无恙。”
说罢伏思便觉得脖颈一松,喉咙里那股恶心感忍不住地往上翻涌,只得扶着墙剧烈咳嗽起来。
“量你没胆子骗我?”霍遣还在他身后,冷眸森森地盯着他,“什么法子,速速说来。”
伏思咳得眼泛泪珠,用茶水润了嗓子方才慢吞吞说道:“康华道一修就是三年,偏偏当下完工了,其中的缘由你想过吗?”
“官道修建,管他五年十年,与我何干?”霍遣耐心不多,说:“别与我耍花样,也别与我卖关子!”
“此中千丝万缕的牵扯,别急嘛。”伏思再倒水一杯,推给霍遣,说:“你听我慢慢与你说。先说你我会面,虎头寨从不背弃寨规,为何这次劫了我碧云楼的货?”
“明知故问,寨中规矩,供以财帛,再陈以明细。”霍遣说:“若非你们先从中作假,我们怎会劫了你的货物?果然,箱子里运送的分明是下聘之物,婚书上还写着我的生辰八字,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伏思摊掌,示意霍遣请用茶。
“引你来此的手段罢了,为的便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生意”。虎头寨占山为王,有些事你或许不知晓,康华道久修不成,东洲的苛捐杂税花样百出,如今还多了个“盘路费”,引得过路商队纷纷不满。“盘路费”即是“过路费”,你为匪,他们为官,区别仅只在此。”
霍遣沉思不语。
“匪徒人人欲杀之,虎头寨与朝廷作对,你和你寨中弟兄又能快活几时?据我所知,虎头寨曾几度被围剿,只不过春山易守难攻,东洲厢军战力疲惫,所以次次无功而返。宣安节度使海墨光无所作为,是因为他另有所谋,你猜待他们腾出手来,你这与朝廷作对的反贼会落得什么下场?”
伏思见霍遣若有所思,乘胜追击。
“现当今天子病弱,皇子稚嫩难以堪当重任,群狼环伺,改姓易主也就是不久之事。海墨光乃襄王一派,他们收贿敛财,实则为反。我意外得一账册,上面记载甚详,当下时局危急,来日不管事成与否,他们必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你帮我藏账册,我帮你谋来日出路,那几车的“货”,算是碧云楼付与虎头寨的定金,如何?”
霍遣曲腿盘坐,手肘搭在膝头,并不敢全然相信伏思的话。
“你把那账册先给了我,就不怕我直接拿给那什么海公?”
伏思伸了个懒腰,似是在闲话家常。
“拿了没用。那账册现下就是道催命符,若藏好了,你好我也好,若想拿着邀功,海墨光只会连你一起杀了。杀人灭口的道理,霍当家怎会不懂。”伏思倏忽俯身,对着霍遣一笑,说:“考虑一下嘛,没有坏处的。”
霍遣一怔,伏思眼见他坚毅的面容上浮跃不快,当下起了捉弄的心思。
“难不成堂堂虎头寨的大当家,还怕我坑害不成?”伏思右手腕还在隐隐作痛,点在霍遣眉心的手指似乎带着颤抖,“霍当家浓眉深骨,不像胆怯之辈,是勇冠三军的面相呢。”
霍遣面色铁青,像是下一瞬就要抬手拧断这人的脖子。伏思惜命,见好就收,在霍遣动手前离了他。
“这又送钱又献策的,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伏思摇头叹气,无奈地歪头说:“你自己说说,从了我又能如何!”
“不如何!”霍遣瞧他那油头粉面的脸便觉得碍眼,“你所言朝局之势从何得知,我怎知……”
霍遣说着突然停下话语,觉得一阵眩晕,跟着屋子里的一切都似天旋地转般颠倒不清。他身坐不稳,手掌扶着桌沿,见伏思不紧不慢地在腰间摸寻着什么,脸上笑意狡黠。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谁叫我钟意你这张脸呢。”
霍遣倒下去前又听得伏思说。
“此香名为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