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到一半,就看板板父子三个已经陆续从坡顶滑下来,屁股下垫的正是手中蒲叶,他们将预留蒲叶把握在手上,双脚抬高,破风而出。
“听那些小孩儿说,这叫滑草,真是太有意思了!”板板大喊着从田桑眼前一晃而过。
破风带起被屁股压榨的青草味,田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好像也这么玩过,田桑大笑,待爬到坡顶,学着板板父子的样子,往前一溜,也破风去。
山间顿时响起欢呼声,呐喊声……他们享受着速度与轻微失重带来的愉悦感,笑成了孩子,将烦恼通通抛诸脑后。
等力气用尽,几人坐到坡脚歇气时,板板装作不经意问:“那日你在山中,说‘即将天下大乱,你要独善其身’那句,可当真?”
田桑瞪眼看他,怔住,心‘噗通’跳起来,忽又充楞,“你偷听我们讲话!什么这乱那乱的,”说着,故作隐秘往外看两眼,“我逃税那事儿你别给我说出去,犯法!”
说完,两边都笑了,笑得虚情假意,躲躲闪闪。
等他们笑完,板板突然心一横,说:“我们不是真的猎户!”
“我知道!”田桑脸上意犹未尽,说得随意。
爷仨顿时惊奇,撑撑衣裳,又摸摸脸和头发,不知是谁,暗自嘀咕一句:“不像吗?”
接着板板又说:“接近你确有目的,但绝无害你之心!”
田桑拂袖擦尽额上的汗,微喘着,声气缓和些,“我也知道,所以呢?”
“所以,佛曰:不可说!”
“你不是道家的吗,怎么又说佛的话?”
“你怎么知道?”弟弟许盛瞪双眼出来问。
田桑没答,只学板板捋捋羊须,摇摇浮尘的动作。
板板看了,愣一阵,拍掌大笑,接着叉腰豪情喊:“佛、道皆可度人,又有何区别!奈何本仙受俗世所困,如今,”板板突然变得落寞,“如今,日晚当归,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回大兴!”弟弟许盛垂头丧气插一句,说完又突然谨慎捂起嘴。
板板和哥哥许茂平平看了他一眼,这回,他们谁都没责难。
这时,田桑见孙晟走过来,看到他的左脸,脑子突然清醒,问板板:“我们素不相识,上回山里,你们不顾性命都要保护我,还有丫头那药,姓孙的说有钱也买不到,非,非宫门世家不可得!又说要回大兴城,难道,你们是皇宫里来的?”
父子三个相视一笑,板板说:“别的,不可说,但你很重要!”
田桑拧眉忖一阵,突然鬼鬼祟祟将那爷仨拉拢蹲到地上,左看右看,最后,细声问:“或许我失忆了,难道我是哪个王爷、丞相的女儿?”
父子三个面面相觑,而后深拧着眉转头回来,“不是!”
“皇帝流落民间的妃子?”
爷仨大惊,更压低了头,“不是!”
“我不是很重要吗?那我到底是谁?”
爷仨想了半天,哥哥许茂说:“路人甲!”
弟弟许盛说:“乡野村妇!”
最后板板说:“你就是你啊!”
田桑愁个苦瓜脸突兀起身,有些气急败坏,本想说开了质问,可一抬眼又看到孙晟的脸,想起他那日在山里对她说的有关‘天塌地陷’的话,于是乎,将涌到喉咙的冲动又强行咽了回去,接着搅动搅动脑花,试探问:“既然说的含糊,那我也含糊的问一句,你们的段位有多高?到姚大人那么高了吗?”
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瘪起嘴,三张脸都写着‘不屑’二字,互相对一遍眼神,派了弟弟许茂出来,“安复县令姚颂?连庐陵县那姓戚的我都不放眼里,更何况那个糊涂县令!”
话音刚落,就看头顶飞来只灰白大鸟,一声啸戾,勾魂摄魄,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仰头缩颈望去,满脸惊惧。
板板肃然,连声音也低沉许多,“我们该走了,”回过头又怯怯笑起来,指着屋边矮篷,说:“临别礼物,自取!还有山下那头青牛也送你了!告辞,回见!”说完,匆匆忙忙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又突然止步,他转个侧脸回来,隐约间,眉目深沉、晦暗,“世道艰难,保重!经后凡事多留个心眼,我们还会再见的!”
望着许家父子快速消失在深林里的背影,抬头一看,方才那鸟也不见了,田桑拧起浓眉,回头看着孙晟,好久,又回复那一脸漠然。
她走去矮篷下,擦亮眼,方知礼物是那日在崖上捉的两只粉红小猪,她让未雨抱着,沿原路踏上归途。
一路无话,刚到山脚,天就黑了,上牛车前,田桑拉住孙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听声音,压迫、警觉,“丫头和老黑的事还没完,郝梅梅我会亲自审问,她心高气傲的,估计会闹得很难看,到时若敢拦,别怪我跟你翻脸!”
孙晟一下怔住,转脸看她,车前灯笼照起的微光朦胧间,那眉眼,他此生都未见过,心似乎正在加速跳动,热血渐渐上头,“好!”他没说别的,残存的理智驱使他迅速逃离,扶轼上了车。
不知是上车时突然使劲扯到肋骨,亦或是想安抚藏在肋骨里的心,他将手搭在胸口,仗着夜色朦胧偷偷瞄上她,柔声问:“一个与你毫无血缘的野丫头,一条可盛盘的狗,为何对他们那般上心?”
田桑亦在夜色里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过脸朝前,任凭清凉的晚风卷起发丝拍打她的脸颊,吸了口清气,“有个女人说过: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她们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至亲!”
孙晟突然呛了一口,“哪个女人?”
田桑不耐烦回头,“小燕子和肖剑相认,紫薇对尔康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