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
北地的白梅还在傲霜斗雪的时候,吉州的油菜花早已漫遍乡野。
风从几百里外的海上来。
却带着浓重的油菜味。
田桑得了新的工作服。
是件翻领的青灰襦裙。
裙下拌脚,行走总是别扭。
头发用根竹枝简单挽起,已见油光。
她眉头微拧。
穿梭在浦苗乡的田埂上。
两边是密密麻麻与她齐高的油菜花。
风吹花落。
新黄的花瓣粘了她一身。
头顶不断有蜜蜂震动翅膀的声音,比她还急。
她想起昨夜要杀她的那两个黑衣人。
仍旧后怕。
又实在猜不出会是谁与她一个浑穿的路人甲有此深仇大恨。
表妹?
如果是她,那昨夜她就不该出现。
些许念头一闪而过,不成什么气候。
只记起那一巴掌,又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思绪回到自己那个避世养老、荒野求生的计划。
想来一路都是凶险与艰辛。
而一想到自己即将在古代开启荒野求生大冒险之旅。
就又兴奋得摩拳擦掌。
因为上次孙晟主仆在山里搞的毒鱼野炊外加前日山中帐篷篝火,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憧憬。
她脑子里大概想到的是:小溪里叉鱼补充蛋白质,上树摘野果获得维生素,挽树藤飞檐走壁,孙悟空腰间的虎皮裙,马达加斯加里斑马马蒂制造的梦幻沙滩酒吧,又或许偶遇一只人高的大雕,雕上有位白衣翩翩俊少年,然后……
然后她就摔了一嘴泥。
慌忙爬起来。
看到阡陌尽头徐徐走来个花须老头。
他戴个璞头帽,披件棕毛蓑衣,脊背微佝。
身下挽起裤管,露出半截小腿。
脚下踩一双粗麻结履,俨然湿透了。
但未裹半点稀泥。
老头面容祥和,远远看到田桑就笑着招手。
田桑记得他。
是浦苗乡翠竹里的里长,羊远。
绑架案破那日。
田桑在翠竹山下那间茅草屋里醒来。
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当时她一阵呆滞。
脑子里正在复盘穿越事宜。
羊远以为她被深山坳子里官匪决斗的场面吓傻了。
还给她出了个数两根手指的智力题。
见到田桑对答如流后,他才放心。
而此刻羊远来。
是邀田桑去她家吃饼的。
虽然蒙圈,但她正好肚子饿了。
二人一狗这就跟在羊远身后。
羊远性情随和。
一路走,一路教田桑脚不沾泥的秘诀。
原是一夜雨露后路上泥软。
但只要踩在路生的杂草上,便可踏泥无痕。
这招很是受用。
田桑并没觉得这老头小儿科。
安静跟着羊远的脚步。
丫头跟着田桑的。
狗子很聪明。
看了半天,也学着跳两步。
于是三人一狗,走走跳跳,就这么到了羊远家。
羊远在当里正前,曾在县衙做书吏。
后来今上为了中央集权,就将州县属吏的任命权收归吏部。
羊远那一批人这才被下放到各乡里当了村干部。
所以,羊远的家境比普通百姓要好上许多。
房体同孙家一样是木屋瓦盖。
丈高的院墙上还刷了白。
进了前院,脚下便是满铺的青砖,十分整洁。
这让田桑想起她家茅草房内外的泥巴地。
不禁唏嘘。
院子右边,有三畦菜地。
分别种了葵菜和葱、韭。
左边是鸡舍。
西北角有株高大绿乔。
树干上满是粗短的锥形大刺。
眼下刚入花期。
红橙的花苞团密厚重,娇艳欲滴。
羊远说那是吉贝树,全身是宝。
树下有一块近乎平整的大石。
和孙晟院里那个差不多。
石几上早放了一篮子饼,还有一壶茶水。
羊远卸下蓑衣,邀田桑落座。
但正好她的麻鞋湿了边。
于是利索脱了,双腿盘着。
好在乡下人,也没那么大的规矩,不必时时正襟危坐。
丫头就蹲在田桑身边,精股眼盯着石几上的饼。
羊老微微一笑。
在那篮饼里挑了最大的一张递给丫头。
丫头谨慎接过饼,狼吞虎咽起来。
“给,你也吃!管够!”
羊老乐呵呵的,看她俩吃饼。
田桑也不客气,拿起一张。
分了半块给黑狗,然后自己细嚼起来。
刚咬第一口,田桑只觉眼前一亮。
脑子里闪过她生平所知一切对美味的赞美之词。
却一时张不开嘴。
“只叹世间珍馐,不知有此一物。你是想说这句吧!”羊老笑笑。
田桑纠结片刻语法,尽管点头。
丫头攒劲嚼着,又伸手去抓饼。
羊老大笑,“此乃麦饼!自家种的麦子,去年秋收时,我亲自割来晒干,打了麦粒,用我家那盘从祖上就传下来的石碾子磨成麦粉,取一瓜勺和以井水,洒几粒粗盐,再放一把韮碎,调成糊状,上炙釜摊煎而成!”
田桑知道,那就是普通的韭菜煎饼。
但羊老描述得极有画面感。
令她毛孔微张,心旷神怡。
也可能是饿了。
饿了的人,吃什么都香。
羊老很高兴田桑喜欢他的饼。
且肯听他讲他的制饼心得。
比他的儿孙都捧场。
“知道最关键的是什么吗?”
田桑摇头。
“是油!不能用豕油,也不用茶油、麻油,唯有菜籽油,方能与麦香完美融合,饼焦香酥嫩,早春嫩韮,温而宜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说完,又是一通大笑。
这一来二去,田桑才知,羊老得知了她与郝家表妹的事,要给她介绍工作。
田桑一想,这山上的事刚有些眉目,钱就自动找上门了,大善。
于是羊老就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