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静地给兰姐和商海吩咐如何给小佳用药，如何监测指标，如何防范和处理突发情况。商海认真地记下了，但是心里的疑问却并没有减轻。他知道沈大夫是唯一能解开他的疑惑的人，所以在沈大夫交待完这一切后，终于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沈大夫，小佳真的没有救了吗？”

沈大夫深深看了商海一眼，轻声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困扰你很久了？你对于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

商海点点头，直视沈大夫的眼睛，渴望一个答案。

“所有孩子来到这里之前，我都是经过慎重评估的。但凡孩子还有治愈的希望，我都会告诉孩子的家长，让他们考虑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到目前为止，‘天使之家’接收的孩子，都是确实已经没有治愈希望的。”

沈大夫顿了顿，又说：“至于‘天使之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个需要你花时间来领会。”

商海不语。他的内心依然摇摆不定。

小佳是商海来到“天使之家”后独立接手的第一个孩子，商海本来非常忐忑，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小佳，没想到小佳却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耀眼，打消了商海所有的顾虑。

因为疾病已经发展到晚期，小佳频繁出现呕吐和腹泻的情况。每当商海帮他清理呕吐物和排泄物时，小佳总要说声“谢谢”。一次，当商海正在清理小佳的排泄物时，小佳突然问：“商叔叔，臭吗？”

商海愣了一下，笑道：“没事，叔叔戴着口罩呢，闻不见。”

“可是我能闻见，好臭！”小佳尽管脸色苍白，却捏住鼻子，做了个鬼脸，把商海逗笑了。

“叔叔也帮你的孩子擦过大便吗？”小佳又问。

商海愣住了。他想起商子聪小时候自己照顾他的情形，心猛然揪痛起来。

小佳的妈妈敏感地察觉到不对，打了个岔，把话题转移走了。

过了段时间，商海又注意到小佳没事总喜欢往门口张望。他问小佳：“你在看什么？”

小佳说：“我看看会不会有穿白大褂的人进来。”

商海觉得很奇怪，问小佳为什么，小佳说：“我怕白大褂的人追到这里。”

商海很惊讶：“你是说以前给你治病的医生吗？”

小佳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他们弄得我好疼，我不喜欢他们。”

小佳的妈妈在一边听到两人的对话，叹了口气，说道：“小佳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后来看见医生进病房就哭。”

“是啊，还好我躲到这里来了!”小佳又恢复了天真开朗的模样，笑嘻嘻地说。

“来到这之后就不怕了吗？”商海问他。

“不怕了，这里就跟家里一样舒服！”小佳抓起手边的一个玩具，开心地说道。

商海陷入了沉默。要从小佳的嘴里亲口说出，他才开始相信原来孩子对于医院竟有这样的恐惧。以前他一直认为，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对于医院只会有安全感和信任感。他又想到商子聪，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孤独地躺在ICU里，是否也感到同样的恐惧？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不会让商子聪有一个更加舒服和体面的结局？

商海心事重重，晚上又一次梦见了商子聪。商子聪依然躺在那张病床上，苍白无力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话。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商海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爸爸，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