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熔金浇在天幕,蝉鸣撕开滚烫的空气。
柳家庄外槐荫道上,八辆骡车轧着碎石子路辘辘而行,车辙里迸出的火星子灼着刘秀儿的绣花鞋。
她攥着帕子抹汗,鬓角碎发早被热浪燎得打了卷,却仍叉腰立在打谷场边,柳枝般的细腰绷得笔直。
“快!手脚麻利些,莫要耽搁,速速将东西搬上车!”
城外的庄子里,一片喧嚣沸腾,人声鼎沸,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呼喊声、脚步声、车轮碾过土地的沉闷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急促的战鼓,催促着众人加快步伐。
一捆捆饱满的稻子被依次投入脚踏打谷机中,机轮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沉重。
黄澄澄的稻粒如雨点般纷纷落下,欢快地跳入底下的木桶,与那枯黄的母株彻底分离。经过三日烈日的曝晒,稻谷已干透九成,只要不遇雨水,便不会轻易发芽。
这些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上整整一年,甚至绰绰有余。
晒谷的间隙,庄子上养殖的鸡、鸭、鱼、猪也未能幸免,纷纷被制成干货。腌制的鸡、熏制的鸭、风干的腊肉、晾晒的鱼干,满满当当地装了两大车。
就连那一棵棵翠绿的大白菜,也被刘秀儿等人巧手腌制成了辣白菜,足足装满了一百坛子。
如此一来,等到了边关,这些辣白菜便刚好熟成,可供食用。
而那漫山遍野的果子,在众人的巧手下,摇身一变,成了一袋袋干果、一坛坛果脯,还有一部分被酿成了美酒。
刘秀儿他们只留下少许口粮和银子给庄子上的人,以便他们购买种子,用于来年的耕种。
这两座庄子,占地千亩,本是柳点青生前为儿女精心准备的产业。然而,谁能料到,庄子上的收成竟全被顾氏派人强行拉入侯府,供全府上下享用。
刘瞻荣和刘秀儿两兄妹,愣是未得一文钱的好处。
如今,既然决定离开,刘秀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成功夺回铺子之后,她将从卫国公府借来的五百人和刘瞻荣的三百亲卫全部带到了庄子上。
众人连日抢收,劲头十足,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誓要将所有收获全部带走,一粒米也不留给忠勇侯府。
“好家伙,这可真是雁过拔毛呀!” 楼锦朔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如同蚂蚁搬家般忙碌的府兵和亲卫,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别样的滋味。
他暗自思忖,边城的日子虽说艰苦了些,但也不至于苦到没饭吃吧。毕竟,皇上每年都会派人运送足够的粮食到西北,怎么着也能让将士们吃饱肚子。
然而,没去过西北的楼锦朔,终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了。
他所认为的 “足够的粮食”,仅仅是他亲眼所见,那些刚从城门运出去的。可实际上,粮食在一路北上的过程中,要经过无数的城池。
每到一处,便有一只只 “硕鼠” 偷偷探出头来,胆大妄为地叼走一袋袋米。等到这些粮食好不容易运到边关,所剩无几的新米早已变成了陈米,发黄的米粒中还掺杂着不少沙子。
可那些掺了沙子的陈米,连营妓院的獒犬都不肯舔。
平日里,不打仗的时候,边城的将士们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而且还仅仅只能吃到八分饱。
戍边老兵蹲在城墙根,就着雪水啃硬如铁的黑馍,牙缝里渗出的血丝在雪地上洇出红梅。日子久了,大家饿着饿着,也就渐渐习惯了这种清苦的生活。
之前的刘瞻荣,其实也和楼锦朔有着一样的想法。
为了保住血狼军,更为了能让自己和娘亲、妹妹有个坚实的依靠,年仅十二岁的他,便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稚嫩的胸膛挺得笔直,斩钉截铁地说了声 “我去” 。
刘瞻荣初入军营,一去便满心懊悔,多少次在夜里辗转难眠,想要逃离这苦寒之地,回到母亲和妹妹身边。然而,每念及母亲的殷切期望,妹妹那瘦弱的模样,他便紧咬牙关,强撑着自己。
每日,他跟着血狼军出操,塞外的寒风如刀割般刺骨,双手被冻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可他硬是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在战场上,他更是拼了命地厮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军功。
“我这是在储粮过冬呢,楼哥哥怕是没挨过饿吧!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这儿呀,空空落落的,还一阵一阵地抽痛。” 刘秀儿指着自己胃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诉说着原主曾经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