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澜直视着悬崖边的人。
“它因你而死。”
他如是说道。平平淡淡,漠然得让人憎恶。
“小白。”
在死亡临近时,白毛鸡闻声侧头翘了眼卫栎。那人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和焦急。
白毛鸡还是没能化成人形,没有给卫栎做鱼吃。
它又胡乱想起凤翎三番两次抽来的鞭子,沈楠九随口乱诹的威胁,晏澜轻慢的一瞥……
无一不提醒着它,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者,其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充其量算个笑柄吧。小小坐骑也配站到卫栎身前么?
“小白!”
这声高呼太过显耳,惹得白毛鸡思绪偏了偏,渐而视线落到卫栎如润玉的肤和过分鲜艳的唇,想:怎么会有人生得就那么好看呢?
病殃殃的好看,人模狗样的好看……
你会为我而落泪吗?
它有点难过,有点害怕,有点惶恐,有点不舍。
因为快要死了。
它才没有那么勇敢呢。
却还想知道——
你会为我而落泪吗?就像那日七重渊清理师门,无人可见你对沈楠九落下的一滴泪。
它视线模糊,好似真得瞧见了那人脸颊上泪珠斑驳。
还是……别哭了吧……
死亡的一瞬间很快,所有思绪终了都归于平静。
那日,白密雪雉给了卫栎三根尾羽,便是许下了忠诚。
宁死不悔。
“我恨你。”
卫栎垂眸,轻轻地扯了扯唇角。
晏澜有一种终于等来这句话的怅然。心脏在疼,不止是晏澜,这具躯壳里塞入的神魂同样如此。
这人为他亲取了名字,但他恨他。
蘅乐早该恨他。
初回清净门,他装得那么好,用疏离伪装,用漫不经心伪装。最后还是会归于一个‘恨’字。
“乖些,我们回家。”
晏澜神色自若,他向来泰山崩而不改色。倒符了太上忘情道的自持。
谁人知晓他对弟子的深深欲色?
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
他得道,他常省,但这心静不了。
“回家?”
卫栎轻哼,脚下一错便会是无尽深渊,贪食血肉的邪崇妖魔俱在哭嚎。
“师尊呐,那不是我的家……”
“是个笼子啊。”
晏澜没由来心慌了一瞬,他浅淡地皱眉,但自负一切尽可掌握,所以无动于衷。
却见那孩子眉眼弯弯:
“你的眼睛,我不需要。”
卫栎手腕翻转,嵌珠金簪寒光一闪,倏而划过,惨然血渍迸溅。
晏澜的眸子猛然得被刺了下,待在无为殿的本体,隐约迷蒙的银白眼中便只剩下灿烂笑着的蘅乐,带了,两行鲜红。
像幼时,那孩子恶作剧般得将朱砂抹在脸颊,撒娇:“师尊,我受伤啦。”
他掐着术法。
蘅乐噗嗤笑出声,钻进他怀里:“师尊怎么真信了呀?”
……
身体带动着锁链哗哗扬起,将晏澜禁锢在此处,半点不得出。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可眼前仅有那道垂首便可见的低矮门槛。
此槛,禁了一位早该飞升的老祖。
他冷冷直视前方,重山叠嶂。
但透过那道分裂出的神魂,眼帘却是荒芜寂凉的七重渊。
“丹府,我也不需要。”
那孩子眉眼饱蘸笑意,秾丽仿佛恶鬼。
血淋淋的内丹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丢进深渊,咕噜咕噜撞到岩壁,百鬼喧嚷,争抢着那宝贝。
晏澜却操控不了半分自己的身体亦或是卫栎。
他看到卫栎的唇微动,念了几个字。
神魂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惊讶与无措,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四肢,将他和本体都禁锢在了这具躯壳里。
就像晏澜说得,他被骗了。
真聪明啊。
用那个名字悄无声息地签下了一份临时的制约契。可明明逃跑那会儿,他也能为自己争取到时间。
晏澜思绪繁杂,又顷刻间想通了。
是了,蘅乐恨他。他要以死报复。
却见下一瞬,卫栎果真纵身跃入七重渊。宽大袖袍含风鼓起,未簪未挽的墨发流泻到脊背,亦飞扬。
十三年前,他留云栖孤零零地落入七重渊,阿云一定很怕吧。
十三年后,他又剑杀沈楠九。
可无论是云栖还是阿九……我来寻你……
晏澜眸色沉沉,强行挣脱开那份契约之力,无为殿上空天色晦暗,劫云团聚片刻,但找不到主,很快就消散了。
那神魂本遭受了双重桎梏——一份来自晏澜,一份来自契约,此时都松懈了些,他面色再不冷静,露出稍许张惶,跟着卫栎跳下七重渊。
他试图抓住那节衣摆。
这不是无为殿的低窗,卫栎什么都不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便连凡人也不如。
摔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两相神魂争夺。
可蘅乐啊,你要以死报复,我总能救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