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恢复平静,人走了。沈楠九这才悠悠转醒。
床的另一头靠着个人,说是靠也不太准确,算半躺。腿没半点不好意思地搁在被子里,手也揣在衣服底下,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似的。
沈楠九心中冷笑,柔柔弱弱地装可怜:“谢谢你救了我。”
“只不过,村子突发雪崩,我没有家人了。”
“哥哥,你能收留我吗?”
卫栎无动于衷,眼睛闭着。
年轻人身体好,暖床再合适不过了。像有个大火炉一样。比发热符都管用。
装睡装得真像。
“哥、”沈楠九怯懦地开口:“哥哥?”
叽叽喳喳的,小鸟吗?有点吵人。
沈楠九悄然无声地往卫栎那儿靠近。
呼吸平稳。
真睡着了?
他眸色晦暗。纤细脖颈即在咫尺,只稍稍一拧,便可轻易摘下卫栎的头颅。
但——
“乖。”
卫栎按上沈楠九蠢蠢欲动的手腕。
被发现了吗?
说实话,沈楠九不在乎,被发现了更好。他下手干净利落,保证卫栎一点痛楚都感受不到。
沈楠九挣脱压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五指苍白,指节突出。很瘦,削瘦。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人的脸陡然凑近,下巴搁在沈楠九的肩膀上,浅得近似于无的呼吸砸到他的脖子上。
晕过去了。
卫栎双手环住沈楠九。他搬人回家透支灵力,以为仇人上门,心绪起伏,加之吹了太久的冷风。
病痨鬼的破身子,卫栎不晕谁晕?
真把他当火炉使了。
沈楠九的手绕到卫栎背后,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亲密、更近的距离了。
指尖搭上脖颈。触感细腻。
可最后沈楠九只是扶着卫栎躺下。
卫栎眼下微青,脸没几两肉,整个气血不足,半死不活的模样。
沈楠九对自己说:看在他两次没丢下我不管的份上,暂缓死刑。
怀里还藏着张遁地符,沈楠九掏出来。眼睛扫过落款的一朵云。
沈楠九以前是个颇具盛名的符师,名唤云栖,可惜后来被发现天生魔子的身份。这涂鸦是他的记号。应了名字中的云。
不知道几个意思,人死了,还要接着用他的东西吗?
沈楠九永远记得,昔年蘅乐剑尊面色冷然,刺来一剑斩断经络,径直剜走了他的心。
旁人都道:天魔降世,死便死了,活该。
云栖是魔但不傻,什么替天行道都是假的、虚的。
他只想问一句:苦幽岭时你说魔又如何?人心比魔更可怕,即便阿云你是魔,也是好魔,我站在你这一边。
那话不作数了吗?连你最后也要我的命?
云栖死在了那日。一十三年后,沈楠九从七重渊爬回来了。
他笑吟吟地注视着卫栎。
……
卫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梦里太暖和了,美中不足,他正烤着火呢,突然窜出一条蟒蛇,蛇尾一圈一圈、悠哉悠哉地绕住卫栎的身体,绞得人胸闷难受。
卫栎猛然睁眼,吓得忙坐起身。
“哥哥?你怎么样了?”
那捡回来的少年神色担忧,已经懂事得熬了米粥端过来。
“我没事。”
屋子没有热水。冷水也少得可怜。
他多半出门挖了雪,融化成了水再淘米。手肿得发红,有点皲裂。
一个伤患照料另一个病秧子。
卫栎半点不心虚,还有些受用。
就那冻伤在面前晃啊晃的,瞧着难受。干扰食欲。
“过来。”
卫栎大发慈悲,伸手覆盖住沈楠九的手。
灵力流转,自手而上的所有伤口渐渐消失了。
“好厉害。”沈楠九惊奇地摆弄自己的胳膊:“是仙人吗?”
什么仙人。
肺痨鬼一个。滤镜要不得。
卫栎转身,悉悉索索地闷头咳嗽。长发垂落,更显病态。
明明当日剑指大魔头时有得是力气和手段,怎么,十三年不见,病成这样?连灵力也使不得半分?
沈楠九事先探来的消息是:将云魔扔入七重渊后卫栎隐疾复发,与仇家鱼死网破沦落至此。
天之骄子一夜跌下云端,自然无颜回到清净门。
也算天道好轮回。
卫栎的眼尾因急咳而洇红,渗出点泪花。忽而感到有人轻拍后背。他回头,宽袖掩唇平复嗓子的痒意,接过那碗滚烫的米粥。
“叫什么?”
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不怪卫栎挑食。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卫栎会煮得也就只有白粥。日日喝同款,喝得脸都白了。
他把自己养得真的很糟糕。
没兴趣,实在没兴趣。
卫栎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再来点儿梅子酒,小酌怡情。
可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就只能想想。
“沈楠九。”
自称流离失所的少年垂眸,安静地坐在旁边。
记住这个名字了。
我来取你性命。
沈什么九?
卫栎这个人以前就懒,现在更懒,名字是不想记住一点,平常张口也是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
于是他喊:“阿九。”
“符咒呢?还回来。”
沈楠九装傻:“嗯?”
卫栎支着脑袋,笑意盎然:“我这病痨鬼,仇家多得数不胜数,就靠那张符纸苟活了。”
“还不拿来?”
沈楠九抓着遁地符,不知道怎么保管的,捏得皱皱巴巴。
救命的东西,卫栎不嫌弃,耐心地把它捋平,神思一转,符咒放进储物袋。
卫栎好像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