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是陈宥宁先挂的电话。
她倒了杯水走出屋子,坐在院里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天空,晴天大多有星星,整个夜空被繁星覆盖着,奇了怪了,所有的星星像是说好了一样都围绕在她头顶上方。
她伸出手,指着最亮的三颗:
“爸爸,崔叔叔,谢伯伯。”
她想让他们保佑自己,可转念一想,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世界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哎!生活有时候就爱作弄人,它会将你好不容易获得的细微幸福轻易摧毁。
陈清雅回来了。大概是第三天,也是周六下午,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回来一个外国男人,一头金发,高鼻梁大眼睛的,估摸着年纪才三十出头。
他是坐陈清雅的汽车回来的,一下车便热情地打招呼:“你好,我是Jack,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铁柱。”
陈宥宁僵在原地,没有吭声。
“Hello!听你妈妈说,你叫陈宥宁,我可以叫你宥宁吗?”
蹩脚的汉语从男人的嘴里冒出来,陈宥宁心里顿时产生一股厌恶,她紧紧皱起眉头,手指在口袋里拢了又拢。
迟迟没等来回应的陈清雅不耐烦地骂道:“哑巴了!快喊人啊!”
陈宥宁快没有力气站在原地了,陈清雅只要推她一下,她就会摔倒,可倔强的小勇士还是鼓起勇气摇了摇头。
不顺着陈清雅心意了,结果是什么?
陈宥宁闭上眼睛,双手垂在身侧,做好手掌落在脸颊上的准备,她习惯了,陈清雅只会打一下,很重但不至于耳鸣,她只要咬着牙坚持一下就会过去。
没有人会救她。
崔怀清是唯一的,可惜他不在了。
陈清雅很生气,这次的巴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她大概是为了在小男友面前找回面子。
“死小孩。”她又骂。
陈宥宁瞬间耳鸣。
那种感觉好像站在火车铁轨旁,火车开过去了,她被余声震到心慌,慌得不行,周围什么声音也听不清楚。更确切来形容耳鸣的话,大概就是这一瞬间有辆火车在耳朵里面开来开去。
她仿佛听见了崔叔叔的声音。
他说:“你怎么能打孩子呢。陈清雅,我对你太失望了。”
陈宥宁拧紧的眉头逐渐松开,这是她第一次在被打后恶狠狠地盯着陈清雅,挑衅道:“继续啊!”
陈清雅抬起手,又落下。她失了兴致往屋里走去,很快又走出来,Jack跟在身后,手上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箱。
临走前,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去美国结婚了,这套别墅我已经联系了买家,过几天他们会来看房,你的生活费我会定时打给陈春香,别给我惹事。”
哦。
陈清雅也要走了。
陈宥宁眨着眼睛,睫毛在频繁地颤动,她的眼睛始终不敢再去直视陈清雅了,只能低着头,把头低到尘土里,像一把沙子一样扬了吧。
外面还在喊:“Goodbye girl。”
接着就是汽车轰鸣声,震得树枝上的鸟儿都飞走了。
陈宥宁抬头往外看去,寂静的院外什么也没了。
陈清雅真的走了。
“你妈妈不要你喽。”耳畔响起声音。有个小丑在心底说话。
生活怎么就活成这样啦?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生活,她很乖,从不惹事,学习成绩优异。别的家长都很喜欢这样的孩子,为什么陈清雅不喜欢呢?
究竟要怎么做陈清雅才会喜欢她?
陈宥宁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陈清雅和陈春香吵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烂了,她吓坏了躲在角落里哭,两人无处发泄的情绪一股脑都冲在她身上。
她被赶出了家。
深秋是很冷的尤其是凌晨,太阳还没有从云层里翻出来,她穿着秋衣秋裤坐在长椅上看着天边,远处的一轮月亮很悲凉。
那天,她在外面呆了一夜,没人来找她。
那年,不过才八岁。
还有一次三年级期末考试没考好,陈清雅罚她剥洋葱,也不知道是哪个牌友教的法子。洋葱很鲜嫩,掰开后就有辣味冲上来,味道很重,辣得眼睛睁不开。
小孩子不懂嘛,用拿过洋葱的手揉眼睛,结果呢,眼睛里止不住地往下掉眼泪,她拼命用手揉想要缓解难受,没用啊,鼻腔里也跟着难过,后来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反正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
她太想把眼睛挖掉了,快疼死了,好疼啊,她哭着看着陈清雅。
那时候的陈清雅在干什么呢?她在拍照片给牌友看,笑得快疯癫了,“你这法子真厉害……你看你看,像不像小丑!”
陈清雅啊,陈清雅……
或许,你永远不会喜欢我。
陈宥宁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般难受,她强撑着身体往门外走去,外面依旧是晴天,刺目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印满斑驳的痕迹。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无力地颤抖,呼吸也逐渐困难。
怎么会这么冷,冬天又要来了吗?
她转身想要往屋内走,脚步还没动,胸口涌上一阵恶心,她试图用痉挛的右手抚摸胸口来缓解情绪,可惜没用,剧烈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弯下腰。
下一秒,喉咙一阵发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咳出一滩血,血稀稀拉拉弄脏了小白鞋。
陈宥宁——
你终于跌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