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葛家的工厂发生了火灾,烧得挺严重的,东西都没了。”
这是龙吟和白境漾一回到学校,都上完课,就被金日晖堵在饭堂,被动听到的消息。
无巧不成书,金日晖差点掉水里的那天晚上,他去跑校园跑,人被气个半死,脑子就特别清醒、耳朵也比听英语听力时的状态要好,半道上,还真给他听到了有用的东西。
一开始他没说,怕这不是同一个“葛”。
后面,他就上网刷同城视频,刷了十几条,终于给他证实了这条线索。
兴奋得他差点一晚上没睡着。
白境漾歪了下头,放在餐桌底下的腿、翘了个二郎腿,人也懒散地窝进带圆拱靠背的椅子,意外地看了眼金日晖:“怎么?姓葛的追着你杀啊,他家什么事都能被你给遇上。”
“你们真有缘分。”龙吟也说。他起初多提了一点,确实是抱有这个想法。但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他也没想到,命运这种东西,会眷顾他们——更准确来说,是“眷顾”金日晖。
就连“李红之死”,他拿的也是第一手的现场资料。
那天,金日晖走得慢,其他志愿者大多都回去了,他还在等着拿校外志愿证明——这是他们学校自己要求的,其他学校没要这个,他和两三个校友都在。
在等的时候,墙上的呼救铃里亮了一盏。给他们开证明的工作人员想多找几个帮手,看还有几个志愿者在,就问他们能不能帮个忙。
救命的事,刻不容缓,几个人全是一步并两步、跑着上楼的。
去到出事的房间里,金日晖看见了出事的老人家,他认得,她就是李红。
听帮忙按呼救铃的邻居老太太说,她来找李红说话,结果就看到她的小姐妹脸色异常地躺在地上,吓得她立马就按铃叫人来、和打急救电话。
工作人员上来,接过手机,跟对面详细沟通,并指挥几个志愿者进行一定的急救。
一阵有条不紊抢救过后,李红被救护车带走了。
几个志愿者也回到楼下办公室,拿上证明,都回去了。
就是金日晖莽了点,忘了“三思而后行”,差点回不去。
金日晖无语,非常的无语,他意识到,能帮上忙,这不是幸运,是霉运:“够了,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出来了。”
“晖子,别沮丧嘛,你还是活得白白胖胖的嘞。”白境漾安慰地劝了句,见自己和龙吟消食得差不多了,站起来端上两人的空餐盘,拿去处理点放好。
金日晖看着白境漾自觉的动作,挠了挠头,跟龙吟说:“你室友还怪好人的嘞。”
他寝室的那群活爹,对女朋友就是这样式的。
“嗯,我现在是伤患。”龙吟把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都伸出来,给他看上面的绷带,包得跟木乃伊一样。
这个伸手的姿势,特别像是要人单膝下跪、给那修长的指节戴上婚戒。
金日晖掌心向上,抬手搭着龙吟的指尖,拇指一动,就都被他握在手里了。
“……”龙吟以为他是看不清,就把手往他那边怼了怼,问,“你们叔侄俩都近视?”
他没见过金日晖戴眼镜。
金日晖正要摇头,白境漾就一边走回来,看见这爪子都背着他摸上手了,急得边嚷嚷:“干嘛呢,撒手、撒手……”
金日晖没动。
“撒手。”白境漾嫌弃地瞪了金日晖一眼,把龙吟的手小心翼翼地拿回来,放到他大腿上。
龙吟感觉把双手搭在大腿上的坐姿太端正了,怪怪的,习惯性揣回兜里,这下舒服了,看向欲言又止的金日晖,问他:“你想问什么?”
“莹莹姐没给你治吗?”金日晖几番纠结,还是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龙吟的手伤那么严重,本人看起来却像是毫不在意——他们是朋友啊,他小叔和莹莹姐会很乐意帮忙的。
龙吟说:“是我自己不需要。”
他那一套关于“信仰”的理论,被白境漾科普给金日晖听了。
吃完饭,三个人全都要去金秋茂那里——全是为了看戏。
正值下班高峰期,骑小电驴出行是最方便的。
而且龙吟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回去拿车,怕撞见两位老人家,被他们发现手上的伤。
又怕他们担心,又怕自己不好解释。
因为目的地是诊所,金医生顺便就能给龙吟复诊。
“没怎么湿水吧?”
“没有。白境漾就差把饭喂我嘴里了。”
“做得好。”金秋茂高度肯定了白境漾对伤患的体贴入微。
白境漾被夸得可开心了。
天,完全黑下来。
金秋茂早早就拉下卷闸,提前下班了,等候对接的鬼差到来。
诊所地方大,中间还有一块空地,方便他开坛做法。
张岩康也已经回家了。他知道这些事,却不参与。他不年轻,不像这三个大学生,年轻气盛的,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想做。
三个大学生一起坐到诊所的不锈钢椅子上,排排坐,这个位置看戏正好。
龙吟被夹在中间,这仿佛透露出一种“被守护”的意味,让他看起来比西方恶龙的公主、还要来得更矜贵些。
“晖子,你以前见过这场面不?”白境漾随意地伸直了腿,坐姿散漫,吊儿郎当地跟金日晖唠嗑。
“没有。”金日晖翘了个二郎腿,整个人都歪到扶手上面去了,托着腮帮子看他,没好气地反问,“我没事看这些干嘛?晦气。”
他现在可是受害者和小帮手,不然就没他的事儿了。
龙吟看着一左一右、不让人省心的两个熊孩子,提醒他们:“等一下你俩别乱说话。这三分人样已经没有,七分官样、倒是栩栩如生。”
小心被人拿官腔了。
仪式准备开始,金秋茂把尤云颖放了出来。
女鬼逐渐凝实身形,跪坐在地上,对自己的下场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尤小姐,你有什么遗言……”话说到一半,龙吟发现自己的表述有点不恰当,重新说,“你有什么话要对赵鹏发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尤云颖,是杀人如麻的恶鬼,她不会信这些抓了她的人会有这么好心,甚至她也知道,这些人之后还会去要了赵鹏发的命。
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热饮其血,以泄她的心头之恨!
“小龙,我知道你这个人心地善良。”胡莹莹看尤云颖愤恨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知悔改,劝道,“她不会领情的。”
“我知道。”龙吟说完,不会强求她,等她自己想清楚。
那边,金秋茂听龙吟说完,默默地又放下了刚拿起来的摇铃。
他打算,要是龙吟想做这个好人,他有的是办法让尤云颖答应。
哦,龙吟现在又不想了,那就算了。
胡莹莹站在金秋茂旁边,勾起嘴角嘲笑:哎哟,爹味真重。
金日晖看了一圈,啥也没看见,茫然地看了眼白境漾,问他:“放鬼出来了?”
白境漾也到处看了眼,才回答他:“不知道,没看见。”
“你们很想看吗?”龙吟问。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在这几个人面前,龙吟已经不掩饰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不好奇这些事。
哦,金日晖从一开始就觉得他龙哥比正常人厉害多了。
毕竟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
“当然想啊。”金日晖偷偷地瞄了眼金秋茂,然后疯狂点头,“不过我叔他老人家在忙,应该顾不上给我们开阴阳眼。”
“我来吧。”龙吟又问了白境漾一句,“你也要吗?”
“要。”白境漾做作地交叠两根手指,比了个“心”。
龙吟最后问的白境漾,所以他现在是面对着白境漾那边,就先搞定这个。
“闭眼。”龙吟对白境漾说。
金日晖直接蹲在他们面前看。
只见龙吟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伸出右手,拇指搭在向掌心弯曲的中指的指尖上,随即抬手,无名指和食指的指腹分别盖在左右眼皮上。他默念咒语,然后伸手往白境漾的两只眼睛上、同时轻轻一点。
白境漾的心猛地蹿了一下,眼球忍不住似的,在龙吟柔软的指尖下动了动。
龙吟收回手,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白境漾一睁开眼,先是看了眼龙吟,然后才看向中间。
女鬼果然就跪坐在那里。
“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了吗?”金日晖顺着白境漾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他还是迫不及待地问。
“看见了。”白境漾点头。
然后,金日晖也被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哇,厉害的嘞。”金日晖眨了眨眼睛,看见大变活人,小声地惊呼。
那边,金秋茂开始动作了。
随后,大家都不再说话。
只剩下金秋茂在低声地吐露着某些神异的法文。
香火燃烧出的烟雾缭绕,如同阴曹地府般的绮丽迷幻,弥漫了封闭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阴间正侵蚀阳间,却散发出神圣而宁静的氛围,仿佛在这缥缈的氛围中,传达着神秘的讯息。
随着自地面升腾而起的浓雾高至人腰,下一刻,仿佛老式放映机切换照片那样,两个手持红头黑棍的青面鬼差闪现在人前。
“见过二位大人。”
金秋茂和胡莹莹与对方见过礼。
不能乱说话,金日晖就跟白境漾偷偷地发微信聊天。
【Sun】:好像看到了两个画着特效妆的古装狱卒,站在一堆干冰里。
【镜子】:这特效,我给五毛。
两个鬼差一现身,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包括跪坐在地上、即将受刑的尤云颖。
而其中身材更为壮实的那一个鬼差,似有所感,他一闪而过。
一张青白色的鬼脸,就贴在龙吟的眼前。
“天眼。”
在所有眼睛的注视下,这个鬼差,缓缓地裂开了血盆大口,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金秋茂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护住龙吟,胡莹莹及时拉住他,并向他摇了摇头。
女人的心更敏感,她没察觉到恶意。
先不要打草惊蛇、撕破脸皮。
龙吟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鬼脸……人脸,颜色不对的人脸,淡定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他的《现代分子生物学》,挡在他和鬼的中间,遮住了那张脸,歉意不那么真诚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抽二手烟,元宝蜡烛香的烟也一样。”
白境漾:“……”到底谁才更应该不要乱说话?
金日晖看了看他小叔的态度,又看了看他兄弟的态度:“……”不知者无畏!?
“呵。”
“现代分子生物学”这七个大字,还被专门地向着外面,把这么科学一东西拿给鬼看,骂鬼呢,把鬼都给气笑了。
“你可以叫我陶韶英。”
这位叫陶韶英的鬼差直起身,拉开了与龙吟的距离。不过他还是没有走开,一直在低头看着龙吟。
龙吟从善如流地称呼了一声:“陶大人。”
“……你可以直接叫我老陶。”
“陶大人真是说笑了。”龙吟没改口,歪坐在一边,支起手、托着下巴,手掌盖住了半张脸,食指指腹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眼皮,状似不解,“天眼?我又不是天上的那位清源妙道真君,怎么会有这等本事?再说了,我也没有三只眼睛啊。”
咋一听到是“清源妙道真君”,白境漾跟金日晖还反应不过来这是哪一路神仙。但一说到三只眼睛,那他们就知道了,说的是家喻户晓的二郎神。
《西游记》,国人小孩从小看到大。
“喂喂喂,老陶,你干啥呢。”另一个鬼差长着一副阔气的模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这是心宽体胖,现在他看着搭档跑去“不务正业”,这心可就被揪实了,皱着眉头一问。
“朱恵,你不知道。”陶韶英摇头,看也不看朱恵,只一味地盯着龙吟,仿佛要跟他较劲。
胖鬼差朱恵不知道?天眼?
他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他只知道上头派活儿下来,对接人也给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结果放着那么大一个罪犯不管,跑去骚扰人家无辜的观众?
朱恵瞥了眼龙吟,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心是好的,也就对陶韶英说了:“老陶,你已经不是人间的道士了,他们有没有好苗子,不用你管。”
而且他看这小兄弟,一开始都在装看不见他们。其他人都看过来这边,他就一直在目视前方发呆。要不是这冒昧的家伙凑上去,嘴巴都快贴到人家脸上去了,人家都想装聋作哑到他们完事走人。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对于朱恵的话,陶韶英就当没听见,深深地看了龙吟一眼。
“多管闲事。”这话,是白境漾说的。
他没有莽撞,相反,他很理智,管他能不能乱说话,莫名其妙就上来对着龙吟胡说八道的鬼,他直接就是呛回去。
龙吟耸肩,手上的动作顿住,半敛眼帘,不急不躁地说:“陶大人,我哪有什么‘天眼’,我们几个过来看热闹,金大师都给开了阴阳眼,您看错了。”
在这种场合,他对金秋茂的称呼就改了改。
金秋茂把鬼差请上来了,也就不用守着那一桌子法器,也走了过来。这也是勇的,他阴阳怪气地说:“要是让大人您有什么误会了,我也可以给他们关上。”
“不用。”被轮番诘问,陶韶英也自觉失态了,没再揪着龙吟不放,走回朱恵的身边,沉默地站着。只是手上握着红头黑棍的手青筋凸起,彰显了主人如惊涛骇浪般的思绪。
龙吟把课本放好,拿出手机看静音的电影,看着看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只有坐他旁边的俩货听见了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