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痛,死别苦。
——
“阿大。”
一个长相秀美但面色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嘴唇没什么血色,隐隐透着乌紫。
但她仍然微微地笑着,呼唤床边的人。
床边的人面朝她静坐,支着手肘,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神色凄然。
女人抬了抬另一只手,没抬动,只好放弃。
于是她只能靠言语来呼唤:“阿大。”
阿大的目光从三只手上挪到了女人的脸上。
女人心满意足地笑了。
即便笑也费劲。
阿大的神情变得隐忍肃穆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悲痛。
阿大弯下腰,低下头,将女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歪头凝视着女人,眼中是难言的不舍。
女人动了动那只手的手指,于是手指摸了摸阿大的脸。
女人喃喃:“阿大,要,好好,活着。”
阿大沉默地感受着女人冰凉的手心。
“阿大。”
女人执拗地喊道。
阿大闭上眼,吻了吻女人的手。
这便是应下了。
女人合上了双眼。
等她睡着以后,阿大又坐了一会儿,方离开屋子。
“阿雯怎么样了?”屋外有细碎的人语。
阿大嗓音沙哑:“她睡了。”
人声窸窸窣窣地响。
“会好的,肯定能好起来的。”
“你伤心阿雯看着也难过,心情很重要的。”
“……”
阿大又不吭声了。
阿雯睡了一夜。
然后是一天一夜。
一天两夜。
两天两夜。
……
阿雯没再醒来。
阿大站在她的床边,宛如沉默的蜡像。
医师摇了摇头。
“准备后事吧。”
“丧事从简,最好三天内办完,不好拖到一周。”
医生多说了一句。
其他人恭恭敬敬地把医师请出房间,关上房门。
院子里传来喧哗声、叫骂声,但很快就消失了。
医师被红着眼的人们赶出了院子。
或许不是人,他们悲伤的模样看上去是如此凶恶,像山里的野兽。
医师脚不着地地跑了。
阿大没有出去教训他们,对医师要有礼有节。
实际上,阿大什么都没听到。
阿大只是看着阿雯苍白的睡颜。
后面的事发生得很快。
很快就火化了。
很快就下葬了。
仿佛昨日还在喊“阿大”的人,就这样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人间。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阿大照常生活。
但也有无法照常的时候。
一日,阿大下工回家,快活地喊了一声:“阿雯!”
阿大挣了一笔外快,是路过的富商给的小费,几乎抵得上阿大一个月的薪资。
可以给阿雯买她喜欢的礼物。
阿雯喜欢漂亮的发饰。
她有一头乌黑丰厚的长发。
阿大思索是买发簪还是发带。
买发带可以选绸缎,花样让阿雯挑。买发簪分金银玉木,不知道金价现在是多少,样式也更多了,好难选的……总之都听阿雯的!
但是阿雯不在。
迎接阿大的,只有一圈诧异和悲伤的目光。
阿大眼中的笑意迅速消失,唇抿成一条直线。
阿大快快地穿过院子,回到自己屋里,反手关上房门。
阿雯……
阿大踉跄两步,一时脚下发软,竟跌坐在地上。
阿雯……
阿大垂头抱膝,把脸埋在腿上。
阿雯!
……
阿雯死了。
但她又活了。
但也没完全活。
阿雯急得绕着阿大转了十圈。
“你别坐地上呀!”她嚷嚷着。
可惜阿大听不见,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雯气得踹了一脚阿大的小腿。
没踹到。
她的脚穿了过去。
无知无觉地穿过阿大的小腿。
阿雯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阿大的后脑勺。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看来她真的去世了。
阿雯不由得气馁。
生死有别。
死去的人无法接触活着的人。
阿雯眼中滚出两滴泪珠。
她用手背擦了擦,在阿大旁边蹲下,模仿阿大的样子,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内。
黑发铺满了她的背。
……
阿雯开始跟着阿大。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不知道自己的意识为什么清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真正消失。
她只是想跟着阿大。
她想这么做,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说不定能遇到什么道士半仙,能让她和阿大说说话呢。
阿雯乐观地想着。
但是阿大没有再出去了。
他终日待在屋里,没有出去工作,偶尔出门也只是为了喝点水,吃一点点东西,洗漱。
阿大倒还记得将自己拾掇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