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而多情的一双眼瞳在她身上流转,脱口而出的一字一句搅得她心尖兵荒马乱。
宋鹤之垂落玉臂,鬼使神差唤出潜藏心底的两个字。
“怀清……”
怀清,怀清,自西街初相逢,到如今嫁入銮庭成为他的妻,宋鹤之心心念念的便是唤谢臻一声“怀清”。
谢臻心头一紧,转而念起,那日西街,他说他叫谢怀清。
他怀着对母后的忧思挂念与她同游这合欢台,心中潜藏对父皇的恨,对皇兄的失望。
他却忘了,在昭昭面前,他是谢怀清。
“殿下是否听过一个故事?”宋鹤之唤完那句“怀清”便红了脸,而今脑中忽的浮现幼时府中下人讲过的故事。
传说往时,有一对夫妻鹣鲽情深,相敬如宾。
妻名合欢,体质柔弱,沉疴缠身,而后药石无医,终是撒手人寰。
“合欢虽魂归黄泉,却难舍家中亲眷。”宋鹤之叹口气,为这天人永隔之痛惋惜。
“合欢的一缕芳魂便附于庭中合欢树之上,每至夜阑人静,月色如霜,其魂灵便自树中显行,与家人相见。”纵然恩爱非常,伉俪情深,也抵不过生死轮回。
“殿下猜,那户人家目睹了合欢树上合欢的影子,可会惧怕?”宋鹤之幼时不解,亲人离世之痛,是可惊天地泣鬼神的,又何来惧怕?
“怎会?爱妻离世已是世间大悲,若是这合欢树能叫爱妻魂归,我便在这百里皇庭,都植满合欢。”谢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故事,他与昭昭,不会天人永隔。
“妾幼时初闻这故事,不觉其中缘由,如今妾,心中大悟。”哪里有合欢魂归于树?不过是忧思过甚,以物睹妻罢了。
“好了,再说下去,昭昭又要掉金豆子了。”昭昭的金豆子可金贵的很,轻易掉不得。
宋鹤之心中阴霾被谢臻一番话逗得全然消散,几番辗转,竟将到这合欢台来的初意抛却了。
“殿下快些带妾进殿吧。”谢臻轻笑着执起她的手,穿过廊子来到合欢台正殿。
“离远些,莫叫灰呛着。”琉璃罩住那镂空的金丝楠木窗,凑近清香夹带着灰尘扑鼻而来。
谢臻推开门,殿内已然还是先皇后在世那番景象。
屏风立于殿内,遮掩住殿内事物,四凤衔珠方尊香炉置于屏风前,先皇后在世时最爱在这里头燃些陛下亲赐的合欢香。
斯人已逝,殿内许久未有人气儿,四散死寂。
如今哪还有昔日孝慈皇后宠冠六宫时那副模样?
殿中空荡,只余三两红木镂空鸳鸯雕花圆桌。
圆桌之上置了好些花具,年岁久了花具表面锈蚀,横竖散在圆桌上。
“这儿曾经也是皇庭盛景。”昔日中宫承恩,自是叫皇庭后妃艳羡嫉妒的。
皇后爱花,宣仁帝便命人重修了这合欢殿,特辟了花房,四方搜罗来珍贵花草幼苗。
殿内四季如春,夏日置冰鉴,冬日燃暖炉。
谢臻记得,母后很喜欢这,每每寻不到母后了,到这花房来定是寻得见的。
“真真是个好地方,可惜了。”宋鹤之掩下眸底深处的情绪,轻叹口气。
陛下同她阿娘的事情,殿下知晓吗?
……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谢臻传了晚膳到西殿,只是尚未来得及用两口,屏风外又直愣愣站了个黑衣人。
宋鹤之叹口气,执起鎏金白玉勺子添了些笋丝瑶柱羹到羹碗里头去。
“用完这汤再去吧殿下。”宋鹤之捏着帕子将碗壁同皮肉隔开,而后将碗呈于谢臻面前。
“本王自己来,小心烫着。”谢臻接过碗,急急舀了两勺送入口中便放下汤勺。
正欲起身离开便同宋鹤之目光交汇,昭昭抬首看着他,眸中一副期待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的小王妃这般俏皮可爱,叫人忍不住去“欺负”一番。
他认命撩撩衣袖,捏住那勺柄将羹碗中余下的羹汤用完。
而后又将碗底送与宋鹤之面前,他努努唇,像小儿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