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坠地的刹那,厉剑寒踉跄跌坐在地,衣摆沾满浮尘。
全场静了足足十息。
我用剑脊拍了拍他绷紧的下颌,“师弟,方才的逍遥式第七式,你可记住了?”
少年下唇咬得惨白。
像是没想通向来温和谦让的我,为何突然锋芒毕现。
他目光钉在我脸上半晌,忽地抄起佩剑,几个纵跃,消失在山道拐角。
(六)
自那日起,他果然不再来找我切磋武艺。
转眼间逍遥派也迎来了每年例行的试剑大会。
师父跟上一世一样,将主考令递到我手中。
前世我是推辞了这桩差使的。
当时整日只顾在后山陪着厉剑寒修行。
但如今既不再被私情牵绊,自然躬身接了令牌。
试考前半月,小师弟们抱着木剑挤满了我的院落。
从挥剑姿势到调息法门,追着我问个不停,硬是让我把毕生所学都编成了口诀。
但这些辛苦也并非不值得。
每天推开房门,总能踢到各种食盒,底下则压着洒金笺。
上面工工整整写着“谢大师兄指点”。
前世血泪交织的噩梦,伴着少年们送来的桂花糕香气,竟也一日日淡了。
试剑大会结束那日,我正倚着窗晒太阳。
忽见一只白鸽落在窗台上。
系在朱红脚环的信笺泛着铁腥气味。
是高宴的飞鸽传书。
这位师弟以前上课时总爱在桌案上涂鸦兵器,三年前扛着锻锤下山,扬言要开天下第一铸剑阁。
前世我被整个武林追捕,他还冒险在驿站截住我,硬是将我拽上马车说要收留我。
可我没等出城就翻窗逃了。
因为那时他的「藏锋阁」才刚开张。
我不想拖累他。
我展开信纸,只见墨迹力透纸背:「秋水剑已铸成,几时来取?」
秋水剑?
我望着窗外落叶凋零,恍然想起,再过半个月,便是厉剑寒十八岁生辰了。
按师门规矩,弟子成年后,需持本命剑出山游历。
我一直想送厉剑寒一把配得上他的宝剑。
为此我跑遍了好几座城池,最后在一家当铺暗格里,找到百年前公孙大师封存的最后一枚剑胚。
我又费了许多心思,托高宴将它铸成秋水剑。
上一世,厉剑寒接过剑时眼底掠过的惊喜,我至今记得真切。
可最终他也正是用秋水,亲手捅穿了我心脏。
秋风卷着枯叶,簌簌拍在窗棂上。
心口旧伤又开始抽痛了。
我颤抖抓起笔,「封剑入匣,永不出鞘。」
次日清晨,就收到高宴回信:「大师兄,你这是在闹哪一出?先前天天差人催进度的是你,眼下好不容易铸好了,怎么突然说封匣就封匣?」
他的字迹潦草急切,几乎要戳出信纸边缘了。
我提笔犹豫片刻,最终落下一行字。
「前些日子我翻阅古剑谱,才知道秋水剑胚是铸剑师以至爱骨血淬炼的,是个不祥之物。」
当夜,信鸽又扑棱棱撞进窗棂。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了?本子里的传说听听就罢,可别当真。」
「哎,大师兄,我跟你说,这秋水剑可是百年难遇的神兵利器——」
「我铸剑三年,拜访过多少名师大家,就没见过哪把剑出世时有秋水这样的气象!」
「当时那剑光像水波似的荡开,把我整个铸剑炉都映得透亮……」
后头密密麻麻一页铸剑心得。
我捏着信纸无声苦笑,最后熄了蜡烛,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