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目睹缅甸战役之怪现象】
魏德迈看着林安,片刻后,他嘴角微微扬起,语调淡淡:“林中校,你的思维方式,真不像一个校级军官。”
林安笑了笑,耸耸肩:“长官,我一周前还只是一个尉级军官。”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在缅甸战役期间,我曾是杜聿明长官的贴身翻译,有幸见证了许多重要决策的讨论。”
魏德迈微微挑眉:“比如?”
“比如,仁安羌战役前,英军指挥部的沉默——他们在战报上‘忘记’了自己被俘的4000名士兵,也忘了告诉我们,他们根本不会组织救援。”
机舱内的沉默,愈发深沉。
她苦笑一下:“再比如,日军绕过同古阵地直插腊戍,而我们的情报系统却整整晚了半个月才意识到,我们正在面对的不是两个师团,而是四个、五个,甚至六个。”
黄仁霖的手指不自觉地扣了扣椅扶手,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
董显光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轻轻放下水杯,指尖沿着杯沿缓缓滑动,语调淡淡:“但最精彩的,还是4月25日,我们在缅甸的最后一次高级会议。”
“英军决定全面撤退,史迪威决定死守曼德勒,而远征军则‘建议’全面撤退。但我们最终的命令,是死守曼德勒,准备曼德勒会战。”
魏道明微微坐直了一些,忍不住插话:“为什么会这么不同?”
林安低头:“战争中,死守有时是战术选择,有时是战略选择,而有时候——只是一种政治决定。”
她抬起眼,看了看魏道明,又扫了一眼魏德迈:“而政治决定,往往与战场上的现实无关。”
魏德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深意。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年轻的中国军官,不仅仅是个有胆识的前线军人,她的眼界、她对战局的洞察,甚至对国际政治的理解,都远超出她的军衔所该承载的东西。
“你认为我们不该打这场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安微微一顿,旋即点头:“至少,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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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迈的回应:中国要证明自己】
魏德迈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椅扶手,目光掠过她笔记本上的缅甸地图,缓缓开口:“可如果中国不参战,缅甸会更早落入日军手中,滇缅公路会更早被切断,你们的补给线会更早被掐死。再说,英军确实撤退了,可你们如果不战而退,损失会不会更大?”
林安沉默了一瞬,随即抬眼,语气仍旧平稳:“长官,如果我们真正有能力保住滇缅公路,我会同意参战。但在无法保证胜利的情况下,这场战役不过是牺牲了我们的远征军,换来了英美在战略上的短暂喘息。日军占领缅甸是必然的,我们只是在过程中徒增伤亡。您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典型的消耗战,问题是,我们能支撑多久?”
魏德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他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你的分析很清晰,逻辑也没错。可你忽略了一点——盟军不仅仅是在衡量这场战役的战术价值,也在衡量中国战场的战略意义。”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压低:“美国之所以支持中国,是因为中国战场对整个太平洋战区有价值,而这个价值,必须被证明。你说你们在为英美‘证明自己’,但换个角度,美国和英国又何尝不是在观察你们的表现?如果中国军队无法在缅甸展现出足够的战斗力,我们凭什么相信,中国能撑过接下来的战争?”
机舱内的空气微妙地变得紧绷了一瞬。黄仁霖轻咳了一声,笑着打了个圆场:“魏将军,这么说来,您当时支持远征军入缅作战?”
魏德迈轻轻靠在座椅上,语气平缓:“我支持的,是战场上的必要性,而不是这场战役的执行方式。战略决定战争的方向,战术决定战争的结果。入缅作战并非错误,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后勤系统、指挥体系……所有的问题都摆在那里,战术层面注定了这场战役的失败。”他微微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安,语气不轻不重:“就像林中校说的,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黄仁霖听到这里,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将军对林中校的看法呢?”
魏德迈看向林安,目光审视,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沉默片刻,最终缓缓道:“她考虑问题的方式,更像是一个决策者。她不仅仅在思考如何执行命令,而是在思考命令是否正确,这是一个指挥官的思维方式。”他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可她并不是指挥官。”
林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宋美龄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容忽视:“魏将军,您的意思是,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魏德迈轻轻摇头,神色平静:“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坏事,但如果她身处更高的位置,她会明白,决定一场战役的不只是战术正确性,而是政治、外交、战略的复杂权衡。战场上的对错,往往不是由战斗胜负决定的。”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林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是个优秀的军官,思维清晰,分析精准。但你需要明白,指挥官不仅要考虑‘应该怎么打’,更要考虑‘为什么要打’——以及,‘不打的后果’。”
——————?【林安的回应:为什么要在无人在意的战场付出鲜血】
林安轻轻合上笔记本,目光平稳地看向魏德迈:“将军,您说指挥官要考虑‘为什么要打’、‘不打的后果’,但如果这个问题是中国人在问,而不是在执行别人的决定呢?”
魏德迈微微挑眉,神色未变:“你的意思是?”
林安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理性地剖析:“美国的‘先欧后亚’战略,加上英国急于扭转北非战局,导致原本承诺给中国战场的飞机被几乎全部调往地中海。”
她轻轻翻动手中的钢笔,指尖不自觉地敲了敲书页,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仍旧平稳,但眼神却微微一沉:“早在1941年,英国承诺分配给我们100架P-40战斗机。”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语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嘲弄的自嘲:“可您猜怎么着?这批飞机,最后全部被调往北非。”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魏德迈,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隐隐的质问,不是咄咄逼人,却像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空气,逼得人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她微微顿了顿,眼神深邃:“到了同古激战第四天,英军在缅甸的45架作战飞机全被毁灭。蒋委员长当晚与印缅印军总司令亚历山大会谈,对方信誓旦旦地承诺,‘数星期内’将有324架飞机投入缅甸战场。”
“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她的语调并无波澜,“那时候我还是杜长官的翻译。”
她看向魏德迈,目光平静却锋利:“可直到战局全面崩溃,我们连一架影子都没见到。与此同时,日军在缅甸战场的航空兵力已达到400多架。”
魏德迈没有说话,但他的指尖在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思索。
林安继续道:“将军,您说中国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初承诺给中国战场的战略资源全部流向了北非?为什么‘证明自己’的战役,必须发生在一个没有人真正关注的地方?”
她的语气平稳,却带着锐利的分析:“英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死守缅甸,他们的主战场是北非。英国人想保住的,是地中海航线,而不是滇缅公路。中国远征军被投入战场,却没有获得应有的空中掩护,甚至连第十航空队都在关键时刻被调往地中海战区。”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缓了一些:“我记得很清楚,3月时,第十航空队仍然驻扎在中国,可是到了4月,他们在哪里?”
她的目光落在魏德迈身上,眼神冷静:“他们在地中海上空作战。”
机舱里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林安的语调依旧平稳:“如果‘先欧后亚’是盟军既定的战略选择,那我们必须接受。但如果连‘证明自己’都无法换来应有的支援,那这场战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中国要表演,也不该在一个根本无人关注的战场上,孤军奋战。”
魏道明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文件,像是在思考。
黄仁霖微微皱眉,显然被这个问题刺中了某个敏感点。
而魏德迈,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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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盟友】
他当然知道“先欧后亚”战略,他也清楚北非对盟军的真正价值,甚至——他比林安更清楚,在盟军的决策层面,中国战场的重要性始终排在后面。
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中国军官,竟然会直接把这个问题抛到他面前。
魏德迈终于收敛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低缓:“那么,林中校,假设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林安沉思片刻,微微抬眸,眼神透彻,语气不疾不徐:“我会先确保,我们的盟友是真正的盟友,而不是只把我们当成一枚棋子。”
魏德迈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又轻轻敲了一下椅扶手,才缓缓开口:“林中校,你必须明白,盟友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平等’。利益决定了资源的流向,决定了战略的优先级,决定了谁在制定规则。”
他微微前倾,目光沉静:“美国不是在帮助中国,美国是在利用中国战场达成自己的战略目标。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林安并未反驳,只是微微点头,语气仍旧平稳:“我当然清楚。我只是想知道,在这种利用关系下,中国是否可以争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她说,“我知道也许海军更倾向于从菲律宾或者太平洋的岛屿进攻,可是那里要流的是美国士兵的血。美国——真的准备好了吗?”
魏德迈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这笑意不再是揶揄,而是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几分……某种隐约的考量。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但她也知道,有些东西可以争取。
这不是天真的妄想,而是一种现实主义者的策略——她不是想挑战规则,而是想在规则之内,为中国找到更好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