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清楚地感觉到指尖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许娇娥的面上淡淡地烧起来,薄薄的一层,粉色薄雾一样拢上眼尾。
再一瞬,有人喝水,有人无声处捻着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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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院落的北区,早前规划成了商业性质。一条幽静里弄之隔的北区,所有宅院都只对外租赁。
有市无价的地方,南区业主非富即贵,北区自是不缺各类高端会馆与公馆食府。
今晚许娇娥就近叫的外送,北区的“荣园”。他们的菜品以食材考究和复刻红楼食谱扬名的,且仅针对南区业主才有的外送服务,亦格外精致。
陈熹从前偶尔一次半次陪着家里躲不开的应酬倒是来过几回“荣园”,今次迁就受伤的人,他要的两菜一汤都是清淡口味。
江南宅院的一方餐厅,古今相和的韵致,里头甚至不乏几件真古董。
宴客的人终究没好冷落客人,饶是右手不便又胃口缺缺,许娇娥还是换了支稍称手的叉子,中不中洋不洋,陪着客人,破了常年晚餐不碰碳水的戒。
两人声音清浅,断断续续地交谈着,安全话题,个人兴趣、求学生活和工作。
许娇娥才晓得,陈熹喜欢做微缩模型减压,最常的运动是跑步和游泳,撸铁这类器械训练他不大碰,减少手部运动损伤风险,因为眼部手术算是最精密的外科手术之一。
他说医生职业其实远没有大众意识里所谓的神圣。比如,很多医生私下也都烟酒不忌,而且很能喝,高强高压的工作,需要借此释放压力。不过他个人不抽烟也几乎不沾酒,唯独冰美式和苏打水是他不可少的。
门诊和手术只是人们熟知的医生工作,做课题、带教、发文章……他的工作远比许娇娥了解的要忙碌许多。
反观许娇娥,似乎没有什么长久的兴趣爱好,或者最深耕的就是如今这份雅思教学工作了。教育是责任,是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的基石,教学工作无关内容,本身就该慎重再慎重,用心再用心。
相对而坐的人四目相对,骤然的一阵静默,薄薄扑下来的冷气,仿佛被餐厅暖调的光拢成一张网,覆在人身上、心上,却是热的。
陈熹记不得多久没有过这般恬静和谐的吃一顿饭,这样可以围坐夜话、可以有滋味的时间,对他来讲实在难得,连带着他思绪也跟着慢下来。
可一向君子的人此刻更不敢失了他的风度,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目光最后的移到许娇娥的右手上。
客观条件与主观理智,他都不便久留。
最后,主人在灯下看好看的客人紧紧有条地收拾好厨房桌面。陈熹说他该走了。
“你洗漱的时候当心手,水温不要太高,洗澡别太长时间,现在手碰热水怕你会加重灼烧感。睡前拿开给你的生理盐水冲洗一下表面,上点药,再敷一层无菌纱布。睡觉也当心些,最好不要弄破手上的水泡……”
陈医生职业病似的,说了好多。
许娇娥只觉得这一长串注意事项好不人性的样子,黄鱼脑袋一团浆糊。她昏头昏脑也对医生的信任,突然就开口留人,“你能不能不要走呀。”
话音刚落,陈熹的呼吸似乎重了一拍。
许娇娥好像听到“嗖”一声,魂灵头回来了。她想原地消失,今朝她是真的昏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长嘴的人只恨多长了张嘴,讲不清楚索性不解释了,“算了,我弄不来你讲的那些,你可以帮我弄好再走吗。”
陈熹听她骄矜的请求变为命令,笑意绷不住,笑容是恣意的,“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饶是医嘱要她洗澡时间别太长,许娇娥还是快40分钟才笃悠悠地下楼。
一身黑色滚银丝边的缎面长袖长裤家居服的人,请陈医生帮忙,烫伤的地方不碰都疼,表面一层油性的药膏现在还糊在上面呢。
陈熹看她还半湿着的发尾,隐隐氤氲的热气混着木质调佛手柑的香气,仿佛无形的风刮过荒原,却刮起一片莺飞草长,潋潋水光。
他轻咳一声,要许娇娥去洗碗池边。
许娇娥咬着下唇,原本忍着痛,渐渐的,目光却落在陈医生专注的侧脸上,原来他的睫毛有点翘。
忽然,陈医生轻轻松开手,直起身来。
“好了。”
许娇娥本能地咽了咽,陈熹身上也分明清爽的气息,他们这样近的距离里,她由低头再变为仰视,“谢谢。”
“不客气。”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晚上睡觉手上当心点,”陈熹停了停,问她,“刚才的护理过程记住了吗,明天起来洗漱后最好再这样处理一下。”
许娇娥:“……”
要说不解风情,陈医生怕也不遑多让。
陈医生走到游廊又回头来,“明天不要开车,下班我去工作室接你。起床以后给我拨个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