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宋文期声调都吓变了,两腿直打哆嗦——面前的瀑布纵算低矮平缓,可他们从瀑布顶上往下跳,也是有数丈之高的!
兰因也害怕,尤其前面的人不断下跃时,还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争相发出了高亢的“啊啊啊哦——”的叫喊!
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往后退缩,于是等终于前头的队伍都跳完后,就只剩他两个还在迟疑。钟纨早就纵身下去了,这会儿在底下冲他们大喊:“快飞下来啊!很好玩的!而且下头是水泊,你俩水性不都很好吗?就算半路跌到水里也不会有事的!”
兰因鼓气,就准备闭着眼往前迈步了,结果好不容易憋出的勇气被宋文期给打岔,这货狠狠捉住兰因胳膊:“你别先跳——等等我,我现在眼前发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背后裴积玉扬手一道剑气突袭——两人只感觉一阵大风起兮,推着他们直飞,兰因在半空拼命仗剑想稳住身形,奈何被宋文期两手抓着一边“啊啊啊啊啊啊”地怪叫一边胡乱蹬腿,挣扎到最后,两人还是一起重心不稳地直坠了下去。
课程结束后,兰因累得发不出声音,反而宋文期虽过程中叫得比谁都欢,结果也是他最意犹未尽,还想拉着兰因和钟纨自己找条飞瀑再去尝试,幸亏这时候,一只白鸽及时送到了《仙盟邸报》。
——这份邸报历来都是由文渊阁负责,追踪记录九州大事,每月按时发放往仙盟内各大宗门世家,宋文期每每因为关系特殊也能收到,他被转移了注意,随即大呼小叫:“我看看有什么消息——什么?!这魔头出动了?!仙盟下一次集会公商‘救佛’……”
钟纨也被引得凑过去看,唯有兰因对外间的事一向并不怎么在意——然而这时,他耳边又响起“神幻”的低语,教他心里不由又咯噔一下:“——你究竟是不想关注,还是在害怕?”
这份邸报自然也落到了宣虞案间,宣虞随手翻看,就见其报道提桓这次追缉檀那可谓兴师动众——这一年来魔道持续加紧着对檀那的抓缉,迦楼罗更时刻紧追不放,若非有不少小宗小寺愿意看在檀那昔日映月首徒的身份上屡次施以援手,对方恐怕早已遭厄——而提桓这次出动,竟与迦楼罗联手,一路烧杀了曾帮助过檀那的这一众小宗寺庙和其中僧侣,文渊阁以“灭佛”痛斥提桓这番所为,并敦促仙盟众有识之士尽快有所作为,救援佛道与天下厄难!此外,引起宣虞注意的还有天机观清妙真人登载的一则启事:据称,有人目睹清妙得意门生郗兑正被帝释和迦楼罗挟持左右,清妙在此公开以重诺恳寻能人帮忙解救爱徒……
宣虞边扫视,边继续着与姬珣的问话:“我让你查陵阴真人近来情况,你可探知到了一二?”
“陵阴老祖依旧在闭深关,梦劫真人近期前去觐见过一次,是每岁例行去汇报镇妖塔的情况:这一年来镇妖塔内依旧动荡不断,玄冥费了大力才镇压下其中妖族的暴乱,难免又牺牲了好些个弟子。还有天机观清妙道人好像想托老祖救他那个关门弟子,被老祖骂走了……”姬珣其实有点搞不懂宣虞为何要打听这个,不过被对方掌握着身家性命,他也不敢不尽心:“宗主还想要做什么,珣一定竭尽所能。”
“如果我是想让你帮我想办法请见陵阴真人呢?”宣虞道。
姬珣一噎:“这…别说是我,我父亲也万万做不到。陵阴老祖的闭关之地,除梦劫真人例行一年一次获准觐见外,宗内其余弟子皆无资格打扰……”——不必想也知道,宣虞请见陵阴必然是为非同小可的相求,他是真无能为力:“我们姬氏还没有这天大的面子、人情…宣宗主要不您自己试试呢…”但姬珣不知道的是,宣虞作为蓬莱宗主,恭恭敬敬给玄冥、陵阴发的拜帖,一律石沉大海——或许因宣虞不比昔日江潮生,玄冥这样的宗门根本便不将其放在眼里。
“知道了,往后还有任何玄冥内部,尤其涉及镇妖塔的消息,都要及时告知我。”宣虞倒也没有真想通过走姬珣的这条关系求解陵阴禁制,平静地转而问起了姬珣最近修炼的情况,正巧兰因这时候回了来,宣虞便特意招手叫他过来一起听。
待姬珣离开后,宣虞问兰因:“听明白没有?”
“嗯?”兰因一呆,他方才其实还沉浸在又听见了“神幻”惑言的惶恐慌张里,并没有细听宣虞与姬珣的对话——这种冷不丁便会听到祂在耳畔惑语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不再是兰因自己一味想装鸵鸟回避就可以当无事发生的,兰因知道,最好的办法该是求助师父,可不知怎的,他身体里却总好像有另一股意愿在作祟拉扯着他,不让他向宣虞坦白“神幻”的存在。
“我刚刚和姬珣讲的,半妖克制血脉天性的方法,”宣虞拨弄着兰因腰间的香囊,这香囊被水浸过后,味道淡了不少,于是就有些遮不住兰因身上那股自然散发的果木香了,幽幽地往宣虞鼻端钻,让他体内的优昙婆罗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勾引似的躁动着,不过这点影响在宣虞绝对理性的镇压下根本还构不成什么有力撼动,他又强调一次:“你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以后就认真照做。”
“啊?”兰因愣住了,他没理解错师父的意思吧?!但宣虞没给他再发怔的机会:“衣裳头发都湿透了,赶紧去沐浴换身衣裳。”
等到兰因晕晕乎乎地沐浴完再出来,傍晚的天色已将霁山晕染成了温柔的苍蓝,宣虞正坐在院子里调香,晚风吹抚炼香氤氲的烟雾,也吹抚花开正盛的琼树乱落,瓣蕊拂满了宣虞肩背,兰因走过去,也整个覆抱在宣虞背间,脸颊贴着宣虞的后颈:“师父,原来我挂的香囊一直都是你调制的啊?”
宣虞正在将炼好的香料细细研磨成粉末,闻言只是嗯了声。
兰因顿了顿,声音放轻了:“师父…你原来早清楚…我是妖啊?”
宣虞这才分神朝后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跟我说知道自己生父是檀金吗?”
是呀,对哦!兰因才想起来,他先前是有回一着急就承认了和檀金的血缘,却没反应过来师父会顺此联想到他也是妖——哎呀!他怎么会把师父想得这么笨?大概是由于妖这个身份最早是由“神幻”道破,又与祂的存在关系密切,所以兰因早下意识也把这归类为了秘密,况且正如神幻所点破的,他非常忌讳这个作恶多端的“生父”,非常想和他撇清所有关系:“师父,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克制妖的血脉本能——我不会像施长老说的那样,是不懂得知恩报答的异类,教你失望的。”
宣虞拨香的动作顿了顿:“好——你不要教我失望。”又道:“这次的香方里我特意多添了一味‘去魇’,是从梦貘身上提取出来的,孙小岚曾在思邈道人和辛夷身上都用过,可以减轻他们入魔时幻听幻视的症候。”
兰因听了一怔:“那我娘为什么还……”
“药是有用的,但辛夷她却是自己想沉浸在梦魇里,”宣虞将香囊重新调制装好后,给兰因戴上:“所以归根结底,对抗入魔,是需要一颗内质坚硬的心,它胜过所有外在的手段——不要有任何软弱,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事都保持警惕和理智,即便是对你自己的欲望和情绪,也要警惕被它所控制,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蛊惑。”
“不要有任何软弱…就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蛊惑…”兰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师父,你原来就是这样做到的吗?”
宣虞淡淡一笑。
风吹卷琼花舞如坠雪千片,在这一刻,兰因望进宣虞的眼睛:“那我也可以…我也一定可以…”他微抿嘴角,线条逐渐显明起来却又未完全褪去柔和的少年面庞上浮现起温柔坚定的神色,在心里无意识地默默道:“我会像着你,而不再像她……”
一晃,流年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