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优书网 > 眉间尺 > 第93章 春衫年少(五)

第93章 春衫年少(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你见过断水的剑灵吧?那是一只雪鹤,”岑寂传音给他:“孤鹤凄唳,不平而鸣,这则是断水的剑意具象——可很多人一直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为之‘不平’的?在这些人看来,被剑仙收为弟子,是交了怎样一步登天的好运,孕育出的剑意也何该青云直上、春风得意才是,这样的人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岑寂滋味复杂地叫出了宣虞给自己起得字:“无虞的身世、遭遇,包括他少时在蓬莱的经历,他那时受到的种种非议、侮辱、否定……”

岑寂看着兰因,兰因果然听得入神了——或许在每个幸运的小男孩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这么一个男子的深刻影响,这个人不仅是他亲近的父,是他敬仰的师,更是他认识这个世间时最初的道标,让他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一种人,让他也不自觉想要追逐、成为这样的人,对于岑寂来说,这意义由虞粲之赋予——而对兰因而言,这个人无疑是宣虞。

“你知道吗?其实你和絮儿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你遇到的磨难,他遭遇得一点也不会比你少,”也因此,岑寂看兰因的滋味总是很复杂的,他能看出对于宣虞来说,这个孩子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更看出宣虞在这个孩子身上所倾注的非同寻常的心血,但他在看着兰因被宣虞栽培得像小树一样,成长得越来越青葱挺拔时,也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如果在宣虞的人生中,也出现过这样一个可靠的、愿意引领他的长辈呢?如果宣虞没有一直过得那么辛苦,那么自己如今的愧疚或许会少一点罢!假设他遇到的师者并非江潮生,更假设,虞粲之没有死……岑寂闭了闭眼:“甚至最残酷的是,在那诸多误解诟病他的流言里,每次否定他最深的人,就是他的亲师。”

兰因瞪大了眼,显然完全不知还有这一遭,但岑寂考虑到江潮生毕竟也是兰因的长辈,说得还是尽量委婉了:“剑仙对絮儿,似乎存在某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不仅看不见他的天赋,更一次次彻底否定他的一切努力——他被罚在此带着伤长跪的那些年,是在想什么呢?我最钦佩他、却也最无法企及的一点便是——他的心里似乎永远就没有软弱的情绪,”岑寂示意兰因去感受宣虞遗留在崖壁间的那些凛冰剑意:“所以你看,他所经历的一切不公最终都只成了磨砺他剑意的一部分,而他在最终成就了自身后,轻易就毁了这里——逆境是无法永远困囿住他的,”岑寂把红尘剑递给兰因:“也没有任何人的道途会一直平顺,所以你需要明白:剑修本身亦是一把剑,你在际遇里选择如何打磨自己,会决定你未来将成为何种模样的人。”

岑寂离开后,兰因仍久久不能回神,想着他说的师父与自己相似的际遇、却不同的做法,心里更翻涌起别样的情绪,遂一跃而起,将红尘剑钉入崖壁,借此往上攀岩,很快爬近了那一道道纵横的剑痕,如此近的距离去接触,触摸上面冰雪的凛冽,游走的锋锐,以及那足足劈开了半座山的闳厚深刻。剑与人同?兰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更不是第一次见断水的剑意,但这一次,他是如此直截地触摸到了断水在划过此间时那刻骨的凌厉和愤怒,似乎还能从空气中留存的凛冽里,感受到它那时激烈的战栗,兰因感到,他好像渐渐沿之深入触摸到了宣虞的内里,师父就好像和他的剑是一体的,坚若金石,所以外界的锤打只会激起他锵然的战意!

兰因翻身坐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低头审视自己满是血泡和茧子的手——是这半年多来练剑练得太狠造成的,兰因方才还在因此自怨自艾,悲愤自己努力了却没得到想要的,这时的心境却已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他虽然仍旧想胜过姬珣,却不再为此一时的失败迷失了,就像看过了更高处的风景,就明确了将走的路,天赋、努力当然重要,可像师父那样坚定不屈,才是真正的强大吧!兰因剑心平稳下来,从崖间一跃而下,径直回往纵浪崖!

他课上突然离去,又突然回来,自然引来同学不少好奇异样的眼光,不过兰因这一次没太在意了,他练习愈发勤恳,对上姬珣虽还输多胜少,却不再败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如此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八月十五。蓬莱在这天平静依旧,然而,忉利天,这却是帝释天集合万魔过来朝拜血祭的日子。

黄昏时,檀金专程过来血狱,他打开地牢门时,郗兑闻声抬头——之前窥探天命的消耗过大,他一双眼竟已变成了浅粉红色,视物也无比模糊,而两眼中间的位置,是一直未干的血泪痕:“谁?”

“我啊,”檀金笑了笑:“帝释教我来接你一起去旁观仪式,毕竟你也算是大功臣嘛。”

郗兑一言不发地起身,檀金来前刚磕过不少金丹,这会儿正是药效发作期,一路都在闲不住地和郗兑说话:“我说,我开始还防着你效仿你师兄那什么劳子正道气节的……后来也一直怀疑你这么乖乖配合给我们测命是为了偷偷下绊子……敢情全是我想多了……嘶,你怎么回事啊?你和正道这些崽子也有仇啊?”

“也”有仇嘛,郗兑垂下眼:“我也只是顺应天道给出的形势罢了。”

“哈哈哈哈!”檀金觉得这说法挺有意思:“那你说天道给出的形势是什么啊?”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消彼长,周而复始,”仿佛完全听不出对方拿自己找乐子的意思,郗兑认真地回答:“从前正道对妖魔道做过的所有事,如今不就正在颠倒过来发生么。”

檀金笑意一凝,微微眯眼,正待要说什么时,却忽然又把话咽了下去,郗兑如有所感,蓦地抬头看过去——正是提桓从他那三十三层欲界天宫殿拾阶而下了来。

郗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中便血色暴涨,克制不住恐惧地浑身战栗:“妖惑……”

“嗯?”提桓这时已走到了他们身边,听到这话侧目,而后若有所思:“哦?这是你们给我起得名字?”

“不,”郗兑艰涩道:“这是我师父昔年卜卦问天,天道给你的命名……我师父当年解卦认为:惑者,疑也,师父说,你得此名是因‘似妖而非妖’……但现在看来,师父还少解了更重要的一层,”郗兑近距离注视着对方,只觉一阵神迷,完全不受控制就喃喃出了心声:“你这妖孽必将‘惑’乱世间……”

提桓始终微微笑着耐心倾听:“怪不得迦楼罗和我说你很有意思,我现在对你也感兴趣起来了。喔,”他示意跟在身后的侍者,其中一人很快倒了盏酒递向郗兑。

提桓似笑非笑望进郗兑眼睛:“喝下吧。”

郗兑不由自主接过酒盏,其中的酒液呈清透的血红色,散发出的却是一种清甜而勾人心魄的花蜜香。郗兑喝下的霎那,一种异常冰冷的感觉便席卷全身,同时神识一阵眩晕,郗兑完全承受不住,瑟缩着倒在了地上。

他意识模模糊糊地,只看到提桓远去,而感觉自己被檀金提了起来,昏迷前最后一刻,听到檀金似是幸灾乐祸地哼了声:“活该,他最讨厌被人叫作妖孽……”

——而郗兑再有意识时,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他猛地一下清醒过来,艰难地往四下张望,可惜,四周已被浓烈的血雾邪气完全弥漫了,让郗兑那双半瞎的眼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听到无数孩子的尖声啼哭——是那些孩子,那些由他算出八字阴属的孩子……郗兑失神的眼睁大,意识到:献祭血祭开始了!

而在血祭开始的瞬间,蓬莱,寒冰洞天。

本在收敛炼化魔气的宣虞猛地感应到什么,蓦地张开眼!而同一时间,一直根植蛰服在他体内的优昙婆罗毒素飞快地萌芽、生长、卷土重来!眨眼间,就已紧紧缠上、扎进了他的经脉,开始疯狂地汲取他的生命力和修为!血液和灵力一齐被贪婪地吸收,助长了优昙婆罗的快速生长,更加助长了它劫掠的速度,宣虞稍纵间脸色便淡去了所有血色,被这寄生毒株勒得经脉疼得发抖,额间冷汗如雨,气极攻心下,更狠吐出几口黑血!

——比起这他已经谙熟的剧痛,令宣虞更绝无法忍受的,是这种清楚分明地感受到自己修为在不断流失、却完全束手无策的感觉!这比生生打碎他的骨肉更令他折磨,令他痛恨欲绝!这是会在精神上摧毁他的痛苦!自断经脉,境界跌落重来,他以前的一切努力、挣扎这时都好像笑话,宣虞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意志与剧毒的殊死搏斗中,他有一刻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忘了所有一切,好像只剩在黑暗里颠簸摸爬的意志……

恍惚不知怎地,四遭隐隐有了场景,只是一样的阴冷幽邃,而宣虞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通道里,穿着囚服,提着沉重的大木桶,磕磕绊绊地往下行,因为太过瘦弱,甚至不得不走走停停,周围的场景也不知为什么,非常模糊隐绰,甚至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似的,而宣虞只知道他越往下,就越能闻见腐臭的血腥味。

终于,宣虞下到了最底层——这间地牢完全都被血浸透了!地间,更是横陈着数不清的残尸肢块。而在地牢中央,有个人正被用锁链死死地锁在刑架上,从身形看上去,竟与宣虞当下的年纪相差不大,垂着头,从披散下来的发间,能看见染满血污的脸。

宣虞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分辨出他或许还活着,虽然几乎看不见身体呼吸的起伏,但却是这间房里唯一可能的活人了,宣虞谨慎地慢慢走近着那人,观察到虽然他的脸几乎全被污血覆盖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轮廓异常深刻,仿佛刀削斧凿一般,尤其眉骨极高,低着头时,眉骨的阴影甚至完全盖住了眼睛。这少年始终就这样静静地没有声息,可就在宣虞观察着伸手想要去试探他的鼻息时,忽然,猝不及防地,他抬起了眼!

两双冰冷警惕的眼睛就在这一刻骤然相视在了一起!

也就在这一刻,这段记忆的场景砰然地破碎在了一只缓缓张开的诡秘眼瞳符号的注视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