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意识渐渐模糊了,或许是入睡前还一直在胡思乱想的缘故,他竟然在梦里梦见自己的手脚也被镣铐锁住了,而一抬头,沉甸甸的锁链那头竟是由宣虞握在手里,师父静静注视着他,这让兰因不知不觉就停下了挣扎……
从梦里醒来后,还不由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怔了一会儿,施钩玄这时过来查看他和钟纨的伤情,见钟纨还昏迷着,兰因却已醒了,他便招呼:“过来搭把手,”而给钟纨施针的过程中,便听见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幸亏落夫人赶来及时,现在韩灵雨神智清醒了过来,我师父就让我来请宗主您和施长老去拿主意怎么处理他。”
“那他是怎么在那时突然血脉觉醒的?”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兰因连忙转身,果见是公输仪和宣虞说话间走了进来。
施钩玄接过来答话:“我当时在折腾他的识海——你知道吗?那小子识海表面的模样竟是障眼法!底下居然藏着一条古龙!那古龙因被从沉眠中惊动……”他详细地描述了一番那情形。
宣虞蹙眉听了一会儿:“‘神幻’?”
施钩玄和兰因都为之一怔,倒是公输仪,毕竟出身御兽世家,年少时涉猎过不少有关妖兽的古籍,因此很快反应过来:“宗主是说,那条龙是韩灵雨的‘神幻’?对,这就解释得通了……”见施钩玄和兰因都神色不解,又解释:“妖和我们人的修炼方式很不一样,它们特别依赖‘血脉传承’,‘神幻’就是其中一种特殊的形式,一般只有最高等阶的妖类族群才会具备,可以理解为一种‘返祖的元神幻影’,是这个族群集体记忆、本能等等神识的具象化……”
施钩玄听着这解释,若有所思:“怪不得那龙会看守着一幅连山的地形图,所以那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归藏秘境的进入地图……原来一直藏在这小子的识海深处……不过有那神幻在的话,我们还要强行入侵吗?我对上的感觉,那东西恐怕差不多有元婴期修士元神的威力了……”
宣虞掩唇清咳了声,放下手时,不着痕迹地背后:“先带我去见见他吧。”
几人前往羡门的途中,宣虞问起:“那些服食过逍遥丸的弟子怎么样了?”
要知道逍遥丸售价不菲,能购买得起的,皆是学宫家底最丰厚的弟子,其中更不乏一些出身大家族的子弟。这样的人在蓬莱出了事,会让本就在世家大族眼中已算“落魄”的蓬莱声誉更雪上加霜,施钩玄知道宣虞对此事的上心:“放心吧,都抓起来关进了禁闭室,等他们药瘾发作时我会去处理,保证帮其戒断——说起来,我听说江朝颐真走了?”他了解江朝颐的个性和行事作风,对此结果极其惊奇,也分外好奇:“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但你究竟怎么赶得走她的?”
“呵,”宣虞轻笑了声,又掩了掩唇角,顿了顿道:“我诓她说江潮生还没死透。”
施钩玄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然后哈哈大笑:“这就是作贼心虚吧。”
原本还在心神不宁的兰因这还是刚听说江朝颐离开了蓬莱的消息,烦恼中也忍不住开心,下意识想去拉师父的手,却被宣虞动作异常自然地躲避开了。
兰因一愣,敏感地去观察师父到底是不是有意,一直到了羡门,见到韩灵雨,注意才被对方分散。
公输祈得意地给他们展示困住韩灵雨的密笼:“放心,换了这个材质,他就是真龙在世,也逃不出去的。”
韩灵雨原本抱头蹲在笼子里,听到声音,缓缓抬起了头,警惕地看向他们,他那非人感强烈的竖瞳已经消失了,但手脚和龙角没有恢复,兰因看着他的情形,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剧、紧蹙起眉。
宣虞也在注视着韩灵雨,双方静默地对峙了一会儿,还是韩灵雨先耐不住:“你…你们又想做什么?”
“我们想要你识海里那幅地图,以及相应地,该如何打开秘境入口进入,”宣虞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思,直截了当道:“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你我都能认可的等价条件。”
“…包括放了我?”韩灵雨脱口而出,但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宣虞却是笑了笑:“当然,我甚至还可以帮你联系到你师父。”
韩灵雨瞪大了眼:“你说谎!那和尚说了,我师父受了伤,还正被你们仙盟通缉!”
“所以你应该明白,在你师父出关之前,呆在蓬莱反而是你不错的选择,否则一旦在外暴露身份,你一定会被抓用以威胁嵇平明,但我和那些人不同,我不需要拿你们师徒的命去讨好江氏,所以如果你愿意交出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仅不会再为难你,未来还会把你平安送回嵇平明身边——毕竟,我不愿与嵇平明结仇,更不愿你脑子里的地图再落到其他任何人手里——我们双方可以立誓为证。”宣虞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后,便坐下端起茶盏,低头喝了起来。
韩灵雨想了半天:“那我还有一个要求……”
宣虞抬眼看他。
韩灵雨吭哧道:“你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变回去?”
直到双方结缔好了誓约、离开羡门时,施钩玄还忍不住惊奇:“这小子脑袋不会真被那蛊蝶给捣坏了吧?提的那是什么条件?——血脉觉醒对他实力的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完全觉醒后没准真都能和你有一战之力了——他居然想压抑回去?!”
“可他或许对此觉得很困扰呢,”宣虞没回应,反倒是兰因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这样看上去……一看就不是常人啊。”但到最后,他还是把“异类”这样的形容咽了下去,而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施钩玄不能理解,不过他对此也不是真正在意,很快便与他们分开。
等终于和师父单独回到了雪居,兰因忍耐了好久,终于可以问出:“师父,你怎么受伤了?!”
宣虞猛地愕然看向他!情绪激动之下,又压抑不住地低咳,这一次他没有掩饰,嘴角很快渗出血沫,他抽出一直藏在袖里用来擦拭的帕子,那上面早已经被血浸透了。
宣虞眸色冷冷地盯着兰因问:“怎么发现的?”
兰因一愣,在他看来这是很明显的事啊!比如师父今天明显话比往常都少,甚至还在喝茶的时候有往下吞咽血沫的动作……但他很快又意识到,师父费心掩饰,不想让施长老、甚至自己发觉,为什么?兰因不能理解,师父受伤了不找施长老医治吗?
他这明显在思索着什么的反应在宣虞看来实在可疑,宣虞“呵”地笑了声,落满血的手已经扼住了兰因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在想什么呢?嗯?——是不是在想我是去做了什么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肌肤相贴,兰因才惊觉师父一向冰凉的体温此时竟滚烫得像正在燎烧一样!而宣虞此刻看向他的瞳孔深处也正漫溢出邪异的血红色,在这一刻,盯着兰因这张明明肖似着他仇恨者的面庞,宣虞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意,他因为神智的恍惚,甚至想不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允许这样一个身世的孩子这样接近,接近到已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怎么办?他低下头,平复着剧烈的喘息,好一会儿后,才放开手,抽出张干净的帕子扔到兰因的脸上:“擦干净,你脸上沾了血。”
兰因接住手帕,胡乱去蹭自己被师父捏过的地方,果然看着手帕染上了很多血迹,忍不住落下了泪,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捏着帕子轻轻也去给宣虞擦满脸的血和冷汗,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说:“师父,你别生气,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宣虞冷笑了声,瞥他一眼:动听的言语,谁不会说呢?但他却也没拂开兰因的手,感受到师父态度的松动,兰因获得了鼓舞:“师父,既然你不想让施长老知道,就让我给你治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