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逍遥丸?”宣虞这时已站了起来,寒声问道——因全力动用了九转金丹境界修为的压制,使这一声冷冷的质问竟仿佛近距离响在了台下每个观战弟子的耳畔,嗡嗡的混乱议论声立即便停止了,好多知情者这才兀地想起宣虞始终严令禁止此类丹药在蓬莱的流通,一时更没人敢接话,冷汗几乎也瞬间渗了出来。
场面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以致使那名丹效正在发作的弟子闹出的动静更加明显,众目暌睽下,所有人就眼见他瞳孔已然扩散,四肢不受控制似的狂乱摆舞,而即便随即被施钩玄用银针强迫定住了各处要穴,身体仍在痉挛似的剧烈抽搐不止,嘴里吐出大量白沫,同时还在含糊不清地嚷嚷着:“逍遥丸…快…我要…我要…”
“‘逍遥丸’?你带在身上了?或是谁有这东西?”施钩玄以银针刺入他百会穴,连声急问。可那弟子在神智被逼短暂清醒过来的一瞬,脸部却突然痛苦地扭曲,猛地捂住了自己心口,开始不断撕心裂肺地痛呼:“痛,痛,痛!好痛…”
突兀地,他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施钩玄一愣,马上脸色难看地去探其鼻息、脉搏——不出意料地发现,这弟子已是断了气 !他气得破口大骂:“恁娘的!”
薛潜脸色亦已是难看至极:这一出无疑是在当众打他的脸!——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谋划?!他不由看向宣虞:“宗主方才是如何看出此子有异的?”
——宣虞无论论修为境界、还是论年纪见识,无疑都比不上自己,如何能在这弟子发作前就率先看出异样?这是否就是其早布好了局,故意使出的贼喊捉贼的把戏?!
见薛潜明显将怀疑的目标锁定了自己,宣虞并没做任何言语上的辩解,而是侧眸,目光与还兀自坐在一旁悠闲看戏似的江朝颐不期然相碰,江朝颐本来犹自怡然地玩弄着手臂间的蛇宠,未料到突然对上宣虞看过来的眼神,动作微微一顿,来不及收起仍在微微翘着的唇角,便索性若无其事地朝他一笑,只是浓密的睫毛迅速低垂了下来,及时掩下了眸中不由自主流溢出的恶意。
宣虞也在这一瞥之下便迅速收回了视线,随即一拂袖,蓬莱的“镇山令”便被震飞到了半空,头顶的护宗大阵立即便应其而响应运行,法阵的灵光刹时如浩瀚星河骤然倾落一般将赫宗淹没:“传我命令,封锁宗门,势必彻查此事——凡私藏‘逍遥丸’及与此事相关者,无论何等身份,一律拿下交我,我要亲理此事!而若在我查出端倪前,有愿意主动揭发检举者,或可罪减一等!”
***
秋水澄在通过了严格的审查,终于暂且获准回到居所“绿筠轩”时,已至寅夜。
他推开绿筠轩的院门,就见冷清清的月光寂寂落在中庭,而他住所的小楼门扇始终不羁地向外大敞着——显然也已是经人仔细搜查过了。
秋水澄情绪复杂地舒出了口浊气,刚准备回屋去收拾清扫一番,对楼的窗却忽然打开,宋文期从中探出头,揉着睡眼问:“秋师兄,你回来啦?!”说着便披上外衫,急切地跑出了屋。
秋水澄脚步一顿,神色换上与往日无异的微笑:“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宋文期赶紧摆手,澄清:“我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打着盹儿,就等你回来呢!”他向上指指天上那星汉流转般运行着的法阵,被那极重的威压压得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据我所知,蓬莱这护宗大阵上一次这样完全开启还是在十年前剑仙陨落那会儿呢!这回又是发生什么大事了?竟要令赫宗戒严!——而且午晌我正睡觉的时候,仲师兄就突然带着一帮戒律堂的弟子冲进你房间里去了!紫翠丹房那边更是完全被裴师兄带人围了起来,都不许旁人靠近!”
秋水澄“嗯”了声道:“宗内正对赫宗丹道弟子进行筛查——据说有种违禁的丹药在暗中流通,牵涉不小,破坏了宗主所立的规矩,”他说着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而且不光紫翠丹房被搜查,我们所有丹道弟子今天更是一一都被郁祭酒亲自审问过,”秋水澄苦笑:“你也清楚郁祭酒那作用于神识的种种本识……”他也是提前服了钱串子偷塞给他的禁药,又耗费了大量心神,才勉强抵御住了盘问。
见他此时脸色确实苍白难看,神色更是掩不住的憔悴,宋文期纵使还有一肚子的好奇,见他如此,也不好意思再在此时追问下去了,遂道:“那秋师兄你好好休息——哦对了,你本来是不是和秋家姐姐有约的?她来这儿找过你,不过那时候你不在,她又恰好撞上你房间被仲师兄他们搜查,末了还被仲师兄很不留情地赶走了,走的时候好像很担心你的样子。”
秋水澄面色一变,阿姊服用过赤心丹后,一直以来的心疾有所好转,是以便来参加了今年蓬莱的入门考核,没想到恰赶上逍遥丸之事事发,但愿千万别受到殃及才好,他皱眉想着心事,匆匆和宋文期告别便回了房间。
然而进屋阖上门扇的一刹,黑暗笼罩过来,秋水澄只觉灵感忽被直觉的危险触动,教他心神、身体都猝然紧绷,猛地反手就去推房门,随即不出所料地发现,方才还正常的门扇这时已被某种禁制彻底封禁住了!
准确来说,不只是房门,秋水澄的神识快速一扫周遭,能感觉到自他进入以来,此中的空间便被以某种手段完全封禁住了,或者说是,与外界隔绝了!联想起逍遥丸事发与宗内此时的情形,他心重重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全身戒备地紧声问:“是谁藏在这儿?”
“哼,”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与此同时,还有小幅度挣扎和“嗬嗬”倒气的动静。那嗤笑的声音随即开口,是全然陌生的声线,随着说话朝他逼近:“你应该知道,你逃不掉了。但如果你肯乖乖听话,我便留下她的性命。”
这人说着,似乎放松了制箍,让先前一直被他掐着嗓子嗬气的女声一下激动地喊出来:“水澄,不要听……”她的话音随即马上被那人不耐烦地掐断,但仅凭此一声,秋水澄已经认了出来:“阿姊!”
那人“呵呵”冷笑了两声:“老实点,否则我现在便要了她的命!”这话显然不只是威胁,黑暗里,秋水澄感觉不清他的气息,甚至无法准确判定他的位置,此人修为或手段必然高于他!——遑论阿姊现在就被他掐在手里。
秋水澄额上已冒出汗,强迫自己镇定:“——我可以按你说得做,但前提是,你必须让我亲眼确认被你挟制的的确是我阿姊,而不是你耍什么手段骗我,否则,我就算立马死也绝不配合你。”
“可以,但你想清楚,如果你搞小动作,那你这位柔弱的姐姐马上就会被我捏死。”那人阴狠地说,却也在同时,空余的双指一打,便有火苗自他指尖跳动燃烧起来。
火法——秋水澄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一眼扫过这修士,就见他完全黑衣蒙面、一丝不露,而被他狠狠掐住了脖颈的秋宜人,已经面色青涨,却还在用泪盈盈的目光拼命示意他不要管自己。
“确认好了?确认好了就自己带上!”那人丢过来一副手铐形制的法器,死死盯住了秋水澄的动作,同时威胁性地手上更加用力,秋水澄连忙道:“别!我戴——但我怎么能相信你会留下我阿姊性命?”
或许是看他戴上了封禁灵力的法器,那人放松了些,声音里多了些散漫的不怀好意:“就凭她是个有修为的女人,我也不会杀她啊!”
——言下之意淫毒无比,秋水澄却仿佛没有听懂,又或者已破罐破摔:“现在你要做什么?杀我吗?”
“不,杀你何须这样麻烦,”这黑衣人嗤了声,终于图穷匕现:“听着,拿纸和笔,照我说的下笔,字迹要凌乱,写:认罪书,逍遥丸乃是我所研制……”
秋水澄表面顺从地一字一句写着,心里却已翻起了惊涛骇浪:江朝颐这是想拿自己顶罪?!是了!自那次劫杀公输仪失败后,秘密丹集便中止了下来,江朝颐更是罕见地闭关,许久未曾露面,而在宣虞当众连杀几个江氏心腹后,钱串子等人行事也分外低调了起来,再联想起他们匆匆派人给他送禁药以瞒过查审的事——秋水澄大胆推断,这次逍遥丸事发或许也突然得出乎了他们计划,而宣虞比上次更雷霆的应对或许更令他们措手不及,是以他们要找人嫁祸!而之所以选中了自己,恐怕是因为——他已是四品冲击五品的丹师,由于灵根的特性更是天生善用毒制毒,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得太多,又还不够忠心听话!
思绪电转间,那黑衣人已慢慢走至秋水澄的背后,显然,就准备对他下手,而就在他对秋宜人的注意下意识放松时,这个修为低微、始终未曾表现出任何危险性的女孩突然就着挣扎的动作抬手,精准地将早藏好的毒药顺着那黑衣人掐住自己的手腕全部倒了去。
黑色的毒液从接触到那人皮肤的一刻,那人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秋宜人趁机挣脱,秋水澄也连忙翻滚到一边,而就在他们躲闪的瞬息间,那黑色的毒液便已快速渗入他的经脉,肆虐地流淌,那人甚至来不及再放出一个攻击便已倒下,全身的血肉化开,不到一刻的工夫,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便只剩下了一地腐臭的黑水和枯骨!
秋宜人目瞪口呆:“阿弟,你炼这‘血肉泡影’之毒居然这么厉害!”说着,便走近,先用法器容瓶回收了混合的尸液和毒液,再小心地翻看起了这修士随身携带的物什。
“不用看了,”秋水澄哑声说:“我知道他是谁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