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奶奶还不知道柳二爷打官司的事,进来听柳发媳妇说老爷要打官司,还有些带信不信。等到柳二爷进来,看见他赤头白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柳二奶奶问道:“赵秀才那屏风是怎么说。”
柳二爷说道:“这狗攮的,见我拿不出屏风,就漫天要价,一定要五百银子。不是我说,就是先前王皇亲家那一扇,谁见了不说好,咱也只给他三百银子。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儿,就敢来要银子。”
柳二奶奶问道:“你到底多少银子把他打发了。”
柳二爷说道:“这狗攮的,嚷嚷着要告官,到了衙门咱也不怕他。”
柳二奶奶说道:“你应下了?”
柳二爷说道:“应下怎么,咱同他一起到衙门,状子也递了。”
柳二奶奶听见这一句,气得头晕,半晌说道:“大年节下,家里遭了这么一场,你还嫌不够,还与人强,要去衙门里过招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那是好地界儿,由得你撒疯呢。”
柳二爷瞪眼说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五百银子不成?”
柳二奶奶说道:“你听我的,去衙门里撤了状子,情愿就与他五百银子,只当做破财消灾。你不听我,日后若是做出来什么,你不要后悔。”
柳二爷想她女人家,没经过什么事儿,听人说告官就吓得这个腔儿。笑道:“外头的事你知道什么,前头那么大官司,不过是略央央人儿,刑院老爷就紧赶着放人了。人都说这官司,没有一千银子也弄不下来,咱们费什么来,就轻轻的把这事了结了,这才见得咱的能耐。等那姓赵的上了衙门,咱也让他见见咱的手段,屎不拶出他的来。”
柳二奶奶说道:“你既知道前回那官司结得爽利,你怎么没有一星儿银子送到人家跟前儿,难道人家白给你效力。”
柳二爷说道:“这都是看许家的面子,怎么叫白给我效力。”
柳二奶奶说道:“既然是许家的面子,你又为什么说是你的能耐,还要在衙门里与人使手段。我看你把银子爽利给人家送去,好儿多着呢。”
柳二爷说道:“你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个好歹,我与你也说不着。”说着起身往前头去了。
把柳二奶奶气得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头天接了状子,赵秀才就使了银子,第二日就有衙役上门。柳二爷让厨房管待了饭食,一人与了二两银子,与着众人往衙门里来。寿春先审理一件偷盗案子,第二个就叫赵秀才和柳二爷。
寿春先叫了赵秀才,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上前说道:“回太爷话,我家主人是秀才,原不用出官,特叫小人来答话。”
寿春叫站过一边,又叫柳二爷,柳二爷上前答应了一声。
寿春向赵家下人问道:“你家主人为什么事要告柳家的。”
赵家下人回道:“回太爷话,我家主人是上年七月份把一件祖传的屏风在吉昌当铺里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原说定一年之内,拿二百银子来赎回。我家主人腊月二十要赎回这件屏风,当铺里的人说年下了,不做这项生意了,要过了初五再来赎东西。初六早上我家主人亲自到当铺里说,当铺伙计韩日回说年下忙,东西都收起来了,要就明日来取。第二日我家主人带了银子来,见当铺烧了,走来柳家问话,柳家大门闭得铁桶也似,敲了半日门,没有一个人出来应承,我家主人无奈,只好回去。一连几天柳家都无人出来走动,直到昨日,我家主人见柳二爷出来,上前问这桩事。柳二爷说屏风没有,要原价一百五十两银子抵了。我家主人不愿意,说这件是祖传的,原就值五百两银子。柳二爷不应承,说话儿就恼了,说出的话小人也难说出口。我家主人是斯文人,几时听过这些话,气不过,争执了几句,柳家的险些不曾和我家主人打起来,这才上了公堂。”
寿春问道:“昨日你在不在。”
赵家下人说道:“怎么不在,不是小人拦着,我家主人早遭了柳家恶奴之手。”
寿春问道:“你说你这屏风值五百银子,也有凭证么。既然是当了的,如今也烧没了,就是赔也不该赔你原银,只该赔你二百两银子,你怎么跟他要五百两。”
赵家下人说道:“这里头也有个缘故,当初因为当得银子低,我家主人就和当铺立了文书,上头清清楚楚写了若是遗失或毁坏,按原价赔偿。连着文书,并旧年买屏风的收据小人也都带在身上,凭大人勘验。”
寿春说道:“呈上来。”
赵家下人从胸前掏出两件文书一并交给堂差,递送给寿春。寿春看了,放在一边。说道:“你下去,叫柳家的上来。”
柳二爷上前,口中先称“青天大老爷”,也跪在一边。
寿春说道:“你就是被告柳冰么。”
柳二爷回道:“正是小人。”
寿春问道:“赵家曾在你家当过一扇屏风,有没有这回事。”
柳二爷回道:“有。”
寿春又问道:“赵家的还说,他有当铺立的字据,说若是毁坏或遗失了他家屏风,就按原价赔偿,这桩事有没有。”
柳二爷回道:“实没有。”
寿春让人将那两件东西拿给柳二爷看,柳二爷看了,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寿春说道:“本官方才连着文书和那屏风的收据都看验过了,没有一些儿差错,你怎么就欺心,说不知道这件事,赖他的银子。”
柳二爷回道:“这事我实实的不知,当日并不曾看见什么字据,这是赵家见当铺烧毁,做得假证,来讹小人的银子,望太爷明察。”
寿春说道:“这里字据写得明明白白,又有章又有花押,怎么你就说是假证。”
柳二爷不能答。这倒不是柳二爷纯心抵赖,那字据原是管着账房的先生私下立的,柳二爷一些儿也不知道,如何能认。
柳二爷见这两件明证是抵赖不得的,心里就有些慌,口中说道:“我实在不知这字据,就是这收据也不曾看过的。”
寿春说道:“这就奇了,你既然不知道,这字据又是谁立的。”
柳二爷说道:“我实不知。”
寿春又叫过赵家下人,问道:“这当铺的字据是谁与你立下的。”
赵家下人回道:“回太爷话,是当铺的账房文先生立的,连收据也都过了他的眼的。”
寿春又问道:“当日立这字据的时节,柳冰也在场么?”
赵家下人说道:“并不曾见柳二爷。”
寿春说道:“这么说,你确实不知。”
柳二爷在底下说道:“太爷圣明,我真是一些儿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