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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第六三四章 三千尘甲(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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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四、三千尘甲(28)

衙门前堂,孔蔺申躺在地上断续抽搐,已经奄奄一息。一群衙卫围着他面面相觑,谁也解释不清,他们的府衙大人是如何中的金鸣砂毒。

二爷蹲下身,仔细查看孔蔺申周身的伤痕,发现他右手拇指的指腹有一片黄豆大的烫伤,依稀可见金色砂砾覆在伤皮周围,还粘有一些蜡烬,猜测是他昨夜亲手封“金蜡烛”时不慎烫伤后,又无意间摸了沾有金鸣砂的物件,从而中毒。

“你们大人中毒前遇见什么人了没有?”

“也没见什么人,”一名衙卫道,“就是清晨的时候,师爷传话说,衙门前的影壁裂了一条缝,大人就赶忙去查,然后就这样了。”

小敏走到二爷身边,低声开口,“我听六爷说,衙门口那面影壁是用金砖砌的基,是这孔蔺申的命根子,那师爷若是事先在影壁上撒了金鸣砂,再编个幌子骗孔蔺申去查,只要他烫伤的手指一触碰到影壁,必然中毒。”

孔蔺申中毒才刚刚不到一刻,眼看就快不行了,毒素蔓延的太快。

“来两个身上没伤口的,抬好你们家大人,随我去一趟水笼。”

小敏紧跟上二爷的步子,只觉云里雾里,“那师爷为何突然要杀孔蔺申?”

二爷冷道,“孔蔺申只是一个窝囊废,他这柄九龙铃刀明显志不在此。”

水笼外监,火晕照在湿漉漉的石阶上,同时也笼罩着师爷佝偻跪地的背脊。

见二将军领着几名衙卫,抬着濒死的孔蔺申从石阶上走下来,师爷淡淡一笑,“二将军还真是守约,即便孔大人只剩下一口气,您还是带着他一起来了。”

小敏怒道,“笑话,我们大当家何时跟你们鬼门的人有约了?别抬举自己!”

二爷绕到他身后,垂眸瞧着他,“人我给你带来了,施救吧。”

师爷抬起头,明显有些诧异,“你怎知我会救他?”

二爷坐到他面前的藤椅上,拔出那柄九龙铃刀,仔细瞧着明晃晃的刀刃,一目了然,“高凡用计,同样的手段从不施予两次——杀佛顶上,那假神官被自己神袍下藏匿的金鸣砂毒殁,用时不到一刻;灵江上,高凡又当着我的面,一举以此毒鸩杀了十七条粮脉火船上的数百名弩兵。既然毒发时长和其阴绝程度皆已图穷匕见,若再用一个孔蔺申作戏,未免画蛇添足,若是我,就该让对方知悉解法了。”

“二将军好谋算,可即便您如此了解吾主的手段,还是得亲身入局,不是吗?”

二爷笑意更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老人家又不是第一次恶心我。”

师爷显然被他这句话冒犯了,蛰疼了心口的仇筋,眼神瞬间变得阴毒。

二爷却并没理会他要将人撕烂的眼神,提醒他道,“您还施救吗?我瞧着这位孔大人可快咽气了。”

孔蔺申已然七孔流血,嘴里吐出红黑色的毒水,人在痛苦抽搐。

师爷不再多言,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匕,小敏快速挡在二爷身前,以为他要动刀,却见师爷反手将刀尖对准自己右肋下两寸的位置——“噗呲”一下,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刀身没肉三寸,利落干脆。又见他转动刀柄,用力一拔,青红色的胆水汩汩冒出,刀尖上竟剜出了一颗琥珀色的胆珠。

小敏大惊失色,这一幕他再熟悉不过,当初身为巫童的他在灵犀渡口施救阿灵的时候,也是这么活剜胆珠的。

二爷按下小敏的手臂,盯着师爷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晴不定的冷雾。

整个剖胆取珠的过程师爷没发出一声惨叫,若不是见他身体剧烈发抖,还道这人丧失了痛觉。他将那颗胆珠活生生剖出后,立刻塞进了孔蔺申的口中,不一会儿,孔蔺申停止了抽搐,呼吸也逐渐平顺,前后解毒的时间总共没超过一炷香。

“一炷香,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

师爷神色坦然,没见任何施谎的痕迹,无比坦诚,“若没有这颗胆珠及时为他解毒,数尽长灯三百盏,人就没救了,所以这粒‘药胆’必得养在近奉之人身上。”

他这才像是恢复了知觉,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痛喘。

“我是九龙铃刀……拥有最至高无上的荣光。十年前,尊吾主命,潜入这座府邸,目的是为‘金丝带’打通伐木制棺的运路,也为近身保护孔蔺申的安危。”

二爷听出了他此话的用意,分明是在说,他这柄九龙铃刀是高凡早就埋伏好的,就等今日能在自己跟前“近身相护”。可二爷偏偏没正面接他这话茬,只是漫不经心地循着自己的节律,有意牵引着他。

“那他老人家还真是未雨绸缪,竟那么早就将一柄没开刃的刀堂而皇之地嵌进了孔大人视如己命的‘影壁’里,被人掏空了埋进砂垒,受人摆布还不自知,只为将他留至今日,在宿仇面前演这一出下毒再施救的戏码。只是没想到,金鸣砂毒的解法,竟也是以活人之胆养药,与当年用来养‘行将’的巫童如出一辙,还真就是你们鬼门的老手段了。”

“相似,却也不尽相似。”

“哦?”二爷称疑,“怎么讲?”

“金鸣砂,分为‘活砂’和‘死砂’两种,前者是未经冶炼的源砂,自西北开采后,直接置入胆房,以人身温养砂胎,直到用药时,活剖人胆取珠,一炷香内给中毒者服下,又因胆珠入口时绝不能冷于掌温,是以必须当着中毒者的面剖出,冷珠无效;”

师爷的声音明显变得虚弱,脸色灰白,已现濒死之相,胆水不断地从他肋下的血洞涌出,殷青相间,洇湿了一大片衣衫,他的身体也开始不断抽搐,蜷缩在地上,看上去万分痛苦。

“而这‘死砂’……则是收集冶铁时淬溅的砂火,火中取‘砾’,配以血蛊成毒,任何人的皮肤上哪怕只是裂开一道小口,一碰到金鸣砂的火砾,也必得见血封喉。‘死砂’之毒必以‘活砂’珠胆来解,天下百草,无一奏效,且筛选活胆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

“是什么?”

“这颗用来温养砂胎的胆房,此前必须中过‘行将’,且煨毒在十年以上。”

小敏蓦地看向二爷,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师爷冷喝,“你这狗东西,少在这危言耸听!什么唯一的条件,我百草阁巫典里有千万种解毒之法——”

“别说一本巫典,你那百草阁都是吾主亲自立的牌坊!”师爷立时拔高嗓音,傲慢地打断了他,“就连……就连你这小小巫童,当年也是经由吾主亲自挑选的,那本巫典里的每一个字都过过吾主的眼,百草阁算个什么东西?!”

“你——”

缠在小敏腕上的小蛇殿感受到主人情绪的震荡,以为他受到了威胁,立时摆尾咝叫,二爷抬手按住小蛇殿的头,煨过十年行将的掌心血似比旁人要冷些,小蛇殿透明的尾巴下意识缩了一下,乖乖地躲回小敏的袖子里,不敢闹腾了。

“行将,便是为今日金鸣砂毒铺路的一块基石,是活养砂胎必须的温房。”

师爷死死地盯着二爷一双眉眼,活活络络地发出惨笑,“您可真是清贵身……似二将军这般以身殉蛊,煨养行将整十年的人,天底下除了我,就只剩您了。”

他仔细端详着橙火映晕下的二将军,血淋淋的,残酷又似怜爱,眼前这颗“活胆”已成人世吉光片羽,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都那般矜贵,必得悉心呵护。

二爷深冷的眸心并没燃见一丝怒焰,浅浅问,“告诉我你中毒的时间。”

师爷知无不言,问什么他答什么,“十三年前冬月初四,我中行将,三年前除夕夜,解的毒。”

二爷心膛一震,这人中毒和解毒的时间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胆房养砂的?”

“九龙铃刀开刃那日。”

“哪天?”

师爷阴恻恻一笑,“便是靳王殿下将最后一片饮血夹钉透在伦州荒垣那天。”

钝锋开刃,死生九门,这盘棋的终局竟是在靳王问鼎北疆的那一刻就起手了!

浅烫的字眼犹如败骨融烬的磷火,在这座长年禁鬼的水牢里蔟簇窜跳,金鼓发出宇震,依稀撞响抵天之路尽头,挂在穹门顶上的那面天钟。

“很巧是不是?”师爷发出意味不明的惨笑,蛊惑似的,“吾主说过,这世间万般巧事皆藏福祸,祸来人自生,福来人自成,要爬得上去的人亲自撞钟,撞开门后,亲眼瞧一瞧——”

“将死之人就别这么多废话了。”二爷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这种话从旁人嘴里说出算是温言善语,可若从他老人家嘴里说出来,便是妖言惑众的鬼话,编来骗骗那些无知孽教也就罢了,我这‘髓’若这么好洗,十三年前就该跪地伏首,求他给我个痛快。”

二爷起身来到他面前,蹲下身,“你那主子费尽心思,让你不惜在我面前自剖肝胆,戏我瞧够了,他让你捎带的话说完了吗?”

师爷拼命抬起头,浑浊的眼窝因失血过多而凹陷,灼成了两个黑紫色的空洞,他自知时间所剩不多,于是拼尽力气道,“吾主说——‘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翔水,各哀其所生。’如今,鸟已返乡,兔已归窟,只剩下一只‘狐’,和一只‘蝉’了……二将军想先救哪一个?”

二爷眼角细微一眯,“哪只狐,哪只蝉?”

“那便要二将军自己去选了……”

师爷此刻犹如一株萎木,歪倒在地上,濒死时,他突然抽搐了一下,“六、七、八月的泅杀渡,水丰雨泽啊,为什么要封川呢……”

二爷一怔,怎么他忽然提到了“泅杀渡”?

——“活砂但求一死,愿为死砂殉碑!!”

最后这声尖嚷震颤了周围的火簇,师爷随即口鼻溺血,片刻后一动不动了。

小敏快速上前,探了探师爷的鼻息,对二爷道,“死透了。”

二爷垂眸盯着横躺在地上的尸身,只觉这柄九龙铃刀更像是被摆上祭殿的一碟贡食,为散播横行天下的病疽,不惜押上毕生荣耀。他的信仰和性命一文不值,仅凭一副血肉之躯,甘愿在一捧砂砾面前伏首,实属病得不清。

可他又难免生疑,“怎么他剖胆,死的这么快,不是能撑上一阵吗?”

小敏查验完师爷的伤口,这才了然,“他竟是用金鸣死砂养的胆珠……”

二爷微一蹙眉,“说清楚点。”

小敏脸色变得难看,“我当初剖胆后能挺到回岭南施救,是因为我们巫童的胆珠自出生时就温养在胆水里,取珠后,外溢的胆汁虽波及脏腑,却是无毒的,可您看他……活养砂胎,胆水早已与死砂共生,今日胆衣一破,混着死砂的胆水直接侵蚀五脏。二爷,他非是因剖胆不治而死,而是被金鸣砂毒殁的……”

二爷隐隐觉得哪里不妥,离开水笼后没有回北厢,而是径直来到了师爷房中。

师爷的房内陈设简单,他的遗物都已摆于案上——一柄铃刀、四季衣物、几张银票、还有一张原本挂在墙上的舆图,折痕朽旧,竟是十数年前绘制的。

二爷执灯,仔细端详那张舆图,发现图中用红墨明确划出了“金丝带”的东西运路——这条“天关路”首起于西川高原,经“泅杀渡”往东。

“咝……”突然,二爷眸光一紧,“难怪他临死前会提到泅杀渡。”

小敏忙凑前一瞧,露出费解,“这名字……怎么会是这样的?”

“前日我初到应忠时,偶然在一间土茶馆里听到几个马商谈及‘泅杀渡’,他们说泅杀渡一年中除六、七、八三个月不能走船,其余时候都行,奈何我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孝王薛韫身上,并没留意他们提到的这三个月份。的确,明明是水丰雨泽的时节,为什么要封川禁船呢?如今听到师爷临死前的话,再结合这张舆图中的标注,可以确定——‘泅杀渡’原名‘泅砂渡’,是孝王薛韫利用太平教为高凡私运金鸣砂,在忍天峡凿开的一条水路。”(前情:555章)

小敏只觉屋内压抑,下意识放低嗓音,“二爷,那这个‘砂’字……”

“夏日,西川交界雨水丰泽,忍天峡坐落在泅杀渡上,两岸山壁泥石松软,若在每年六、七、八这三个月里以修河的名义封川,再将从西北运来的金鸣砂嵌进山壁,待入秋霜结,冬土上冻,如此年复一年,忍天峡便会被砌成一座用金鸣砂填高的峡峰,待有朝一日将敌军逼入,点火炸开山壁,毒砂倾灌,伤军必诛。”

“那、那可怎么办!!”

二爷沉定心神,缓缓踱步,高凡捎来的那句话分明在翁苏桐被害前也曾听到过,就在北鹘大都的地宫里,还是当着谢冲和萧人海的面。(前情:520章)

如今若“飞鸟”已还、“狡兔”归窟,剩下的那只“狐”和“蝉”到底指的是谁?高凡留刀在此,就是要将他当成是一只折翼的信鹰,只等自己探到这座郡府衙门,发现并审问他时,再亲手将这封提前埋下的口信拆开。

忍天峡峡壁上嵌好的“砂毒”才是此战针对靳王军埋下的最后一杀。

所以接下来,高凡定然会想尽办法,将殿下身边那些得利的忠将一一逼入泅“杀”渡——祝家军、十八骑遗部、还有鸿鹄的无数散兵,哪怕有任何一方在撤军时误入高凡设好的陷阱,都有可能上当。

二爷倒吸一口冷气,当机立断,“计划有变,我要亲自返回川渝,护他们平安撤离,你带着我的令信这就赶去云渊水廊,嘱咐殿下不必等着与我汇合,立刻东渡回京。”

“可是……”察觉到他们此刻还在师爷房内,小敏连忙噤声。

待回到北厢暖阁,他这才敢开口,“可是二爷,那师爷是鬼门的人,您怎么能确定他临死前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二爷将那张舆图一并带了回来,在自己绘好的舆图中比对并圈定了几个位置,来不及抬头,“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肺腑之言,但我能确定他说的是真话。”

“为什么?”

“因为我足够了解高凡。”二爷搁下笔,这才抬起头。

“……”迎着烛火,小敏一震。

“终征靖天,他在跟我摆一局明棋,就赌我挂念甚多,救不下所有人。”

“那我跟您一起去!”小敏急了,挡在他身前,“您带上我,我陪您去!”

昨夜,他在还因赢战欣喜若狂得睡不着觉,一来府衙就爬上房顶,百无聊赖地遛小蛇殿玩,山川甚美,好景也长。哪知日和月才转了一轮,此刻却连眼前这粒火豆都变成了压在心头的血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二爷拍了拍他微僵的手臂,温和安抚,“去烧壶热水来,阖甲,要先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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