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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章 第六一六章 三千尘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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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六、 三千尘甲(10)

中京郡,荷月河。

那艘身披金铠的“酒船”一过莲花九里,大雾便彻底弥漫于江面。

一名蒙着面的无天死士将“酒船”泊岸,刚刚号令弩船止征的闻同跑出守云阁,奔上码头木栈,与无天行礼,气都还没喘匀,“殿下没惊着吧!”

“微晃,无碍,请。”死士惜字如金,让路请闻同登船。

闻同忙箭步登上甲板,随另一名无天来到顶舱。

舱内一片狼藉,矮案上的茶碗洒了,溅了一桌子水,靳王正认真地用帕子擦一条被茶水溅湿的青色束带,不似束袖,倒像是一条发带。

“坐。”殿下没抬头,朝闻同招了招手。

闻同连惊带吓,再加上一路颠簸,人还没缓过劲,脸色煞白,走到案前正要落坐,又听身后的无天说,“王爷,方才弩船进犯时,有人提前放箭,有一支箭扎进了尾舢板里,为防漏水,需停船细查。”

闻同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蓦地回头,“什么?有人提前……”

无天却一眼都没看他,只安静地等靳王的令。

殿下却仍在认真地打理他刚刚擦干的束袖,绑紧束袖的响动在落针可闻的船舱里显得极为刺耳,像是在提醒闻同,自己这条青色束带便是方才弩船冲撞时,被茶水溅湿的。

待束袖绑好,殿下方才抬头,和煦一笑,“是闻副将军您派来的人吗?”

闻同早已汗如雨落,竭力维持着镇定,单膝跪下,“是末将鲁莽。”

靳王又问无天,“查船需要多久?”

“至多半个时辰。”

“那就查。”靳王从旁边拿起一个空茶碗,放到对面,往碗里斟了半杯茶,“正好本王同闻副将军闲聊两句,您起身,坐。”

闻同撑剑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却不敢端他斟的茶。

“见过二将军了吧。”靳王将茶碗推到他手边,笑意徐徐,“他那人说话向来温风细雨,不像我,粗人一个,要是接下来有什么话说得不中听,您多担待。”

闻同的脸瞬间闪过青红五色,见过说瞎话的,没见过说瞎话时连眼皮都不眨的,烈衣那人的话术堪比勾魂的命索,哪见半点“温风细雨”?这两人一红一白,一唱一和,相互间配合默契,隔空编织出一张无形巨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网了进去,自己还只能干吃哑巴亏,不能多一句解释——毕竟,射杀王舟的弩船是自己下令派出来的,说自己事先不知道这船上载的是当朝皇子,谁信呢。

“那个,当年卓缙文……”

“卓缙文的事,本王既往不咎。”还没等闻同酝酿出说辞,靳王顺势打断了他,“他牵扯出的祸水泼到了您这,还累及‘闻氏十一战弩’拆散戍边,您已许久没见过他们了吧。”

一朝戳到痛处,闻同暗叹一声,“是末将错荐奸佞,险些害南朝断送幽州,累您犯下千古之罪,闻氏因我一人拆解十一战弩,闻同没脸见兄弟们。”

靳王看着他,开门见山,“你助本王断东运水师二十一条粮脉,本王助你复兴闻氏,召回外海十一战弩。”

闻同一惊,“哐”地起身!

“您还剩半盏茶的时间考虑,”靳王将自己斟的茶碗再次推到闻同面前,食指轻敲了一下碗壁,提醒他道,“待无天查清后船舢板上那只弩|箭是谁射的,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正巧,无天此刻敲门,“启禀殿下,查船完毕,那后舢板——”

“慢着。”靳王打断了正欲回禀的无天,低声对闻同说,“闻副将军,中京大营里如今尽是敢倚高枝的‘攀云藤’,可不剩几株‘随风草’了。若此番本王没有平安抵京,莫说那其余十位‘战弩’孤悬海外,生年无归,闻氏一脉也必受牵累。”随即笑了一下,“说句不中听的,闻老将军已于去年仙逝,他老人家在壮年时立下的战功,于其身后,还能保闻氏春秋几何呢?人一走,茶可就凉了。”

闻同长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上那半碗热茶,茶温渐弱,他盯着上下漂浮的几片嫩茶尖,直觉自己的心神也好似快要溺毙于浸满冷茶的碗底。

这时,无天提醒似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心鼓似的,震得闻同手一抖。

“闻副将军,”靳王不疾不徐,声音却似一柄划破鱼腹的骨瓷刀,“无天都是急性子,禀事从不等人,今日算是破例——您派来的是弩船还是渔船,后舢板射|进去的是弩箭还是鱼梭,都在这半盏茶的功夫里,您可得快点咽。”

又等上片刻,还是没见闻同的回音,靳王蓦地起身——

“殿下!”闻同快速将那半碗茶一饮而尽,单膝跪地,将战弩捧过颅顶,“末将愿效忠于您,从此为您马首是瞻。”

靳王垂眸看了他一眼,错身走过,对门外的无天道,“说吧。”

“回禀殿下,方才后舢板不慎撞上了河底固网的渔石,并不是战弩所致,现已修缮,船已启航。”

“知道了。”

靳王走回闻同身前,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放松的背骨,抬手摩挲着他端捧过颅顶的战弩,拇指停在机簧“望山”的位置上,突然收起和煦的淡笑,回扳“望山”,悬刀与勾心咬合,拇指一松——“砰”!

——空弦一震!

闻同双臂狠狠一抖,险些端不稳他的连弩。

靳王转身落座,将碗底剩余那点茶渣反手倒净,眉心收紧,“自来闻氏战弩向谁伏首,会主动将望山后置,空弦鸣弓——看来闻副将军效忠于本王的心,不诚。”

闻同倒吸一口冷气,方才放松下来的背骨再次绷紧。

“将军还是不服啊。”靳王惜声一叹,“本王拜将,向来不锁辕马,不迫良弓。强扭的瓜不甜,来人,请闻副将军下船吧。”

“殿下……”闻同抬头。

“答应你的事本王依旧守约,定召回闻氏战弩,不叫他们远葬无名。”

闻同一震,抬眼时眸光充血。

走进来的便是那名自称“膏肓”的无天死士,他正打算引闻同下船,却在此时,船身剧烈一晃,他立刻朝门外吩咐,“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此时,王舟已驶入荷月河最窄的一段水域。

遥望北岸的守云阁,已彻底浸没于浓雾。自王舟东进的方向,忽然驶来数十艘不明来路的渔船,好似狼毫蘸墨,在缥缈的雾绢上泼溅无数墨点,时隐时出,聚在河道最窄一段,吵嚷声逐渐刺耳。

查明情况的无天死士迅速回到顶舱,“禀王爷、大人,前面聚集的渔船都是附近村落的渔民,说是有富贾的银船在此搁浅,他们是来……捞钱的。”

靳王抱起臂,颇有些为难,“那银船漏了多少银子,召来这么多人?”

“二十个装满了钱串的酒桶,都是散钱,一文的。”

“一文钱?”那得捞到猴年马月去?膏肓皱起眉,下意识看向靳王。

殿下抄起燹刀,“走,看看去。”

几人紧随靳王来到甲板,前方水道堵塞的渔船此刻更多了,渔民们用上了能捞钱的各种渔具,有些索性跳进水里打捞,有些甚至为了抢一贯钱大打出手。

正中间那艘搁浅的银船已经快沉水一半了,那丢了钱的财贾是个矮墩墩的胖子,梳着两绺小辫,头顶是秃的,一身红缎纹珠的华服,挂在船杆上,灯笼似的直晃眼。他嗓子都快喊破了,一会儿哭着嚎“别捞我钱”,一会儿又拼命喊“快救我命”,也不知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那钱大爷什么来头?瞧着不像本地人。”靳王随口问身后的无天。

“说是西沙那边走马过来的,”无天道,“家人是中原的,用西货换了银钱,打算回乡砌庙祭祖。”

“砌庙,怎么不换成银票?”闻同插话问。

“砌钱庙要用铜币烧成的窑砖,西沙那边的风俗。”靳王盯着远处已经落水的钱大爷,这人不会凫水,扑腾着快要淹死了,“把那人给本王捞上来。”

膏肓上前,“殿下,尚不知此人底细,不能让他登船。”

靳王转头看着他,“来前,父皇怎么给诸位下的令。”

膏肓简短地挑着字眼,“陛下只说,护您平安抵京,不可伤及无辜。”

“见死不救算不算伤及无辜?”

“……”

眼见那财大爷就快沉底了,膏肓无奈,只得朝身后两人道,“去,捞上来。”

片刻后,那钱大爷便被两名无天用渔网兜了上来。

人一砸在甲板上,钱大爷立刻就醒了,扑腾着又要往水里跳,哭喊着钱没了,他也不活了,被两名无天摁着绑起来,这才松了劲儿。钱大爷哭得直哆嗦,声泪俱下地痛诉这里的刁民见钱眼开,连别人祭祖的钱都捞,见这人人畜无害,无天遂将他松了绑,船短暂泊岸,将此人送下了船。

眼见前方沉船的水域聚集的船只越来越多,捞钱的渔民已彻底将东出的河道彻底堵死了,即便有当地官员前来疏导,短期内过船是不可能了,又不能在此多作驻留,于是王舟东进便只能被迫改道。

“疏通河道还需几日?”顶舱内,靳王心不在焉地问。

“至少三日。”膏肓脸色难看,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始终盯着若无其事的靳王,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来到他跟前,低声说,“殿下好手段。”

“哦?”靳王不咸不淡地笑了笑,“这话从何说起。”

膏肓冷静地问,“西沙有拿一文钱的汉币,砌窑砖的习俗吗?”

靳王收起笑,拇指摩挲着燹刀刀柄上隐隐浮生的火纹,故意不往他要听的话音上落,反问,“看来您对西沙的风俗人情很是了解,怎么,您是打西边来的?”

“……”膏肓又一次哑住。

“东出荷月河这条路是大人您自个选的,这一路上本王够配合了吧,让往东不走西的,本王自认打小就不是听话的主,就没让谁这么痛快过。”靳王扶着左肩还未痊愈的箭伤,皱着眉,故作忍痛,“如今东归期定,您急着回京复命,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行至此,不巧被捞钱串子的渔民堵了去路,就想赖到本王头上?”

膏肓深吸了一口气,被他堵得垭口无言。

多年来,他护御皇族无数,见过折腾的,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

这位靳王殿下从川渝界山至此,一路上满腹算计,想方设法地自行其事不说,还都美名其曰令行禁止,精准地拿捏着分寸,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踏在快要越线的边界,始终在无天足以周旋的范围内行动,当真是“配合”。可无论他多么“配合”,他自己想做的事,哪一样像是都没做,却又哪一样都做成了。将来抵京后,即便到了御前,无天也抓不住他任何把柄,滑得像泥鳅,太精明了。

与靳王试探无果,膏肓离开顶舱,手下紧跟上来,与他确认改变航道的事。

“眼下只能走绕行岭南虫山这条路了。”

手下劝道,“可是……南岭雨林里有东运水师的二十一条粮脉,最好不要碰。”

膏肓行事沉稳,比谢冲有过之无不及,不疾不徐道,“无妨,走便是。无天此趟只为护靳王平安回京,只要东运水师别自己撞上来,咱们两边自会相安无事。怕只怕……”

手下谨慎问,“只怕什么?”

膏肓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舱门,又转头望向方才行船泊岸后,那位“散财童子”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沉的,似浮起一层捉摸不透的阴云。

他没再搭话,短促道,“传令转航,叫大家警惕着点。”

“是。”

荷月河北岸的雾林中,银三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跑一边卸身上繁琐的珠缎华服,两只小辫子上下飞舞,吓得他满头是汗。方才在船上可谓惊心动魄,那个眼睛长得像鹰的死士头领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带刀的眼珠子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许是光顾着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前头杵着匹高头大马他都没看见,一头撞在马身上,差点跟马儿嘴对嘴,马儿纹丝未动,倒是把银三撞飞了三丈远。

“哎哟,老子的屁股开花啦!”银三暴吼,“谁家的马!”

“我烈家的。”

赤松马朝银三呼哧了两声,十分不高兴,埋头继续吃草。

见二爷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银三一轱辘爬起来,瘸着一只腿颠到他跟前,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哭起惨,“这差事我可不干了,再不干了……”

二爷将备好的水葫芦丢给他,“信传到了?”

“传、传到了……”银三一口气灌下去半葫芦水,这才缓过神,声情并茂地将方才船上的事比划了一遍。

“我当着王爷的面撒泼打滚,哭着闹着要跳河,但我这双脚可没闲着,一直在地上画圈呢!那眼睛像鹰的死士头头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没看腿,您放心吧!”

二爷笑了片刻,忽然问,“你那装满了二十个酒桶的钱串子是打哪来的?”

银三不假思索道,“我拿银票在银庄里换来的,这一路过西北、川渝,还有岭南,每个钱庄换上一点,数额都不大,查不出来。”

二爷聊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银票是哪来的?”

“我从云州……”银三立时反应过来,失声了。

“唔,你拿着燕云一带的银票一路换了铜钱,跑来中京郡撒银子,你觉得他们顺着银庄这条线往回查,查不到我头上吗?”

银三“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都哆嗦了,“二、二爷,我、我……也没人提醒我啊!”

“没关系。”二爷站起身,按了按他的肩,“别说是云州的银票,哪怕你散的是西沙的沙子,他们也能知道是我。”

“这、这是为啥?”

“因为太凑巧了。”二爷笑道,“巧到太过刻意,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银三更是听不懂了,“那您为何还让我折腾这么一出?”

“因为王船必须走岭南虫山这条路。”二爷断然道,“前夜我与殿下分别前,他散出的路线中唯两条秘而不宣——一条是‘酒船’所经荷月河,就是这里,另一条则是绕行岭南虫山。无天可以对殿下令行禁止,但堵不住从他嘴里漏出去的音风,即便知道殿下已将自己抵京的路全部堵死,无天也无能为力,又不能伤及无辜,因此即便知道你这‘散财童子’明摆着是一出戏,也只能改道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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