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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第六零九章 三千尘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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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九、三千尘甲(3)

十五艘水师楼船早在半月前就泊在了栎京湾,除了领战楼船的总兵长林戚杉所带船兵之外,还有从靖天临郡的中京大营西调过来的一小队弩军。然而他和康兆朴心里都清楚,中京大营愿意派弩军前来协护,一来不过是卖军廷同僚一个薄面,二来,东运水师自来恒镇东海,鲜少转征内陆,此番携全线楼船西进,规模耗大,要过中京大营管辖的水渡,于是朝廷让其暗中协护,也是为了在水师头顶悬起一柄令行禁止的明剑,时刻叮嘱他们谨记此战的边界,别越线。

当夜,栎京湾雷火大动。

原本平静的河面忽然在子时滚动起波纹,水波越来越急,逐渐形成密密麻麻的水鳞,让栎京湾变成了一个滚沸的砂炉,沥水成油,翻卷起浓稠的水泡,碎浪从遥远的水面向岸边卷来,浊濩轰宏,呈拔木偃草之势。楼船首先被惊动,吹响扬帆号,号令分散楼船,船与船之间必须时刻保持互不干涉的水距,防止敌人埋火连攻。果然,第一波“混江龙”由雁翎抱漂浮出水面,火油轻于水,从特制的羊脬里渗出,快速漂浮起来,明火引——“轰”的一声!

火浪在栎京湾的水面上掀起一朵白色云菇,朦朦胧裹着一团火蒸的红雾,将整个水湾纱笼般层层包裹。十五艘楼船在水面上剧烈摇晃,但因其状如堡垒,烈女墙镇于甲板两侧维持着平衡,即便是如此火威的混江龙,也只是颤断了几根桅杆而已,等第一波炸火过去,楼船纹丝未动,连一层船皮都没炸透。

随即,林戚杉号令反攻,战栅两排开弩炮,迅速调转重舵,朝着漂来油漂的水面下令开炮,火浪拔天撼地,几轮狂轰之后,风云散开,水面上竟什么都没有。

“林总兵,怎么没人!埋伏我们的敌军呢!”

林戚杉站在船头,拨云远眺,也正纳闷。

忽然,身后的岸边传来一声声炸响,楼船上一众船军具是一惊,纷纷朝岸头望去,只见岸边的芦苇荡里拱起一串串火光,韩氏火毒的威力虽然不能与方才水中相比,但也能叫岸堤掀起一层土皮——芦草、泥块、筏木、冰岩,纷纷被火毒炸上了天,停泊楼船的河面倒是短暂平静了。

“他娘的,什么情况!”林戚杉生了一身健硕的横肌,体壮如牛,能一人转动重抵千斤的楼船舵,吼声震天,“怎么这些火|雷埋伏在岸上!转舵!”

当即下令众兵,将楼船开得再远一些,由着岸上火雷四射。

“一帮狗娘养的虾蛮子,让他们过来护船,成日屁事不管,就只会躲在营里吃香喝辣,炸的好,屁股都要烧着了吧!哈哈哈!”

林戚杉竟在船头叫嚷着拱火,怒骂那些在岸边扎营的中京营弩军。

自从来到栎京湾,这些弩军美名其曰“护船”,结果除了初来那几日,将楼船出港时所携硝火斤两与上报兵部的数目严格比对,确认是否有疏漏之外,就只会龟缩在营帐里吃酒,摆明了不想沾此战的一点腥,多见他林总兵一面都要倒大霉的样子。

旁边的副兵长专会看林戚杉的脸色,立马顺着他的骂声说,“中京营里早就在传,咱们水师多年来一直在吃高祖在位时战海寇的老本,每年白吃那么多军帑,都成了盘子里的活络肉,虾尾巴摇的比那出海的旗子欢,还说您……”

林戚杉怒目斜瞪,黑拧着一张脸,“还说我什么!?”

“说您是乌龟壳里长出的旱水牛,在陆上吃不着草,下海也捞不着鳖!”

“他妈的!一群虾蛮子!”林戚杉怒拳砸在船栏上,吼声震天响,“让他们炸,把中京大营的营门给老子炸开!一个个脬里攒尿的怂货!屁股炸开了花,我看他们还缩着看戏不!”

就这样,中京大营和东运水师在韩氏火毒的炸火中,都将对方看成了“一出好戏”——十五艘楼船停在江面上,远离堤岸,眼睁睁看着火雷沿栎京湾水线炸起蔟簇“烟花”,楼炮是一颗都不往堤岸上轰;岸上,只要火雷的炸灰没崩到自己头顶,这些最懂惜命攒福的中京弩军,为了不给东海的“虾蟹”白做嫁衣,不到万不得已时,也是一支弩|箭都不往营外射。

两边都袖手旁观,这可苦了刚从剑门外赶到这里,尚没摸清楚状况的姜茺。

姜茺带人马刚一赶到栎京湾长堤,河面上的“混江龙”就炸起了一多水蘑菇,他赶忙让令兵朝楼船的方向发火信,然而那几簇“火折子”崩上天,就如同在火山眼里点炮,刚一升空就被团团火光炸没了影,楼船正被火光包裹,林戚杉那边根本看不见——于是,堤岸与楼船彻底被割裂成两处战场。

姜茺一看无法用火信知会林戚杉,立刻调转马头,欲前往中京营求援。

这时,河面的炸火突然停了,转为堤岸上大动雷火。姜茺离芦苇荡最近,第一声火雷炸起,差点将他从受惊的战马上震下来,一看长堤沦为火堤,石粒四溅,火尘迷眼,根本没法沿长堤前往中京营求救,于是只好折转马头,从远一些的密林绕过去,这下正巧落入了韩氏火毒在暗林中的埋伏范围。

暗林中,姜茺被一条绊马索绊下来的时候还在发蒙,被韩通砸晕的一瞬间都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今夜乱火的唯一目标?

岸边,待林戚杉号令楼船泊岸,与姗姗来迟的中京弩军碰面时,还没来得及相互推诿,就被一声惨叫扼住了要出拳的手。

只见一名水师士兵骑着马从密林中窜出来,一脸黑泥,狼狈不堪,惨叫着滚到林戚杉脚底下,“林总兵,我们姜副将军,被他们抓走了!!”

林戚杉下意识一惊。

姜茺头上蒙着的黑布被扯下来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白光差点刺瞎他的眼,待视野清明,好不容易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他那三魂七魄霎时吓丢了一半。

这里竟然是一个插满白烛的灵帐。

周围竖满了兵械架,摆放的竟不是兵器,而是贴满了拇指长的白色布条,每一块布条上都用黑墨写着一个名字,密密麻麻,粗看竟有数十万之多,忽而一阵凛风吹进帘帐,“哗啦”一阵响,缟素翻腾,绵延一片雪浪。

姜茺手足被缚,只有一双眼珠能转,他想将歪斜的身体挪正,不料重心向后一倒,头撞在一块硬木上,“邦”!他费力地挪转身体,往后一看,霎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正跪在一口黑棺前,棺盖上孤零零地竖着一块灵牌,上面用血字劲笔刻着今时今日的年月,时辰刚好落于子时,刻名字的位置却是空的。

姜茺立时汗毛冷竖,刚要开口嚷,忽然——

“姜副将军,烈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姜茺浑身一颤,蓦地转头,就见帐帘掀开,一人白衣束发地走了进来。

“当年我烈家二十万族军列阵山关,一呼百应,如今却只能龟缩在这小小一方灵帐里,拜谁所赐?”

姜茺强撑起身体,将散落在眼前的发髻向后一甩,歪着头,又扫了一眼周围,原来挂在那些兵械架上的白色布条,上面写的都是烈家军的名字。

二爷绕过黑棺,缓步来到姜茺跟前,将一张沾血的黄纸丢在地上,正好落在他眼底,姜茺定睛一看,蓦地打起颤,“这是……”

“从薛韫那拿到这张名页的时候,我跟姜副将军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二爷在他跟前慢慢踱步,“我就在想,当年我军恒镇北疆,水师则定守东南,南北相隔万里,怎么亡我烈家军的人里头,还有你们东运水师的一份,一百二十八名水师船兵,竟全是楼船上的当头炮!后来我想通了——南兵北调,西祸东引。用海船上的楼炮暗轰定北之师,非但顶着北鹘军廷南征逐鹿的名义,还有高氏拥趸坐镇前锋当箭靶子,这么多层泥皮包着,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轻易挖到你们东运水师的船桅上。不过也难怪,若没有你们这一百二十八名精通硝火的船炮兵提前在枕生峡四周埋火,我烈家那座万仞骨山垒不到那么高,对吧?”

姜茺那稀疏的枯发根本遮不住颅顶的发际,冷汗直往脑门上淋,恭敬地示弱,“我只是个小小船兵,他们派我去,我就去了……二将军,我只是个听命的!”

“听命的?真乖巧。”二爷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淡淡一笑,“那你们的主子还真是会精、挑、细、选,专捡姜氏族戚往里头填——姜龙溪、盛潜、林戚杉,姜耀南、姜路遥、肖重风、胡一戈……”

这一百二十八人的名字,二将军早已烂熟于心,每念出一人,周围的白烛就孤魂点灯般,窜一下火。

“十三年过去了,你们这一百二十八人中,有一多半都成了将才,被挂到水师不同署部,分领了要职。当然,也有一些不听话的,多半都以五花八门的方式在这些年里殉了海,最后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五十四人,我挨个画了红圈,想请姜副将军帮我数数,这一趟,是不是都来全了?”

姜茺慌忙低头,发现密密麻麻的名字上,触目惊心地散画着大大小小的红圈,活像是一条条精细的血绳,勒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忽然喘不过气来,大声叫道,“二将军,我真就只是个听命办事的!连这身官袍都是衬族亲的关系,从吏部那摇来的……我是去过枕生峡,但没有埋火,碰都没碰火|药!再说,我算哪辈子姜家人,除了沾他们一个族姓,谁待见过我!这名单……我也认不全,应、应该是全的吧……”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听进二将军耳朵里纯粹是放屁,姜茺一身的硝火味分明是经年玩楼炮从船胎里带出来的,还企图将自己佯装成“边外人”,摆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拼命告饶,想请自己留他一命,好拿他个活人去钓背后的大鱼。

可惜二爷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自顾道,“这么说,姜副将军是一问三不知。”见姜茺始终缩着脖子打抖,突然又问,“副将军知道一个叫‘单一甲’的人吗?”

“单一甲……”姜茺想了一阵,拼命摇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正常,他不在你们水师的名列里,”二爷耐心道,“毕竟十三年前,他只是幽州雨危船渡的一个小小船令,专为南来北往的船只做渡亭船录的,如此渺小的一个边陲小吏,怎么入得了姜副将军的眼?”

“二将军说笑了,”姜茺赔着笑,“就算那什么‘单一甲’是哪个渡上的总船令,也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啊,我当年就是个小小船炮兵,哪认得清那么多人。”

“认不清吗?可当年临战前,你们携大量硝火过雨危船渡时所乘的货船,是经他记录在案的。”二爷话音一冷,从齿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泽济二十三年九月末,有一艘满载‘鱼蟹’的货船自东海来港,经雨危船渡,船上两百多个鱼篓,每一个篓里都盛满了足数的硝火,随船护运的一百二十八名大力全是由水师楼炮兵假扮。那单一甲因是被你们提前买通,所以那一路出关九龙道,你们畅行无阻——九月末的‘官亭船录’上就曾录过你‘姜茺’的化名。”

“这不可能!!”姜茺大叫着,脱口而出。

而后他忽然闭嘴,脸色变得惨白,开裂的唇纹不断地抽搐渗血,眼神惊恐万状,提溜打转的眼珠子似乎在说:单一甲、火船伪造出关和九龙道一战前后几月的官亭船录早在当时就抹平了,该烧的烧,该死的死,哪怕幽州府有存过九月末的船录誊本,据说那卷宗库也在几年前被令晏鲁一把火亲手烧毁,烈衣就算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叫死人起死回生,让死灰复燃。

而且,这张名单上的人原本应当全是化名,哪怕烈衣已找到门路将这些化名和真人一一对应,时隔十三年,他没有物证。况且,他此时急于从自己嘴里打听出此战中水师将领的船行分布,是以绝对不会轻易要自己的命。

一旦确定了对方是在虚张声势,姜茺的脸色随即放松下来,逐渐变得阴沈,话音也有了底气,“单凭一张不知从哪里抄来的名页就想定我的罪?莫不是二将军远离行伍多年,久不经朝中事,竟将匪窝里那一套霸王行径搬到了官廷,我是水师副参,朝廷命官,号令水军十万——定罪,是要讲实证的。”

好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片刻后,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他惹毛了,好在口气还算和善。

“这么说,姜副将军是觉得我信口胡诌,哄着你玩的。”二爷顿步在他跟前,略显惋惜地一叹,“你们这些达官显贵,人人自危,又个个自负,砌横堤堵尽天下悠悠众口,从不将孤木草芥的生死放进眼里,说杀就杀,说砍就砍。不将我等放进眼里也就罢了,怎么您身为朝廷命官,连同僚的喜恶都不照顾?姜副将军不会以为今夜这一战是我军埋火楼船不成,于是退而求其次,只将您这只鱼蟹从浅海里钓了回来吧?是不是认准了我要用您钓背后的大鱼,不敢轻易让您死,才这般有恃无恐。想要实证?好,副将军求仁得仁,我就让您死的明白点——”

话音落,一张烂布片雪花般飘落在姜茺眼前,碎布年份久远,已然泛起蜡黄,上头歪歪扭扭地用红线缝了两个字——“鲈丰”。

“!”姜茺眦目欲裂,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

“这名字可是您当年一针一线自己缝上去的,不会不记得了吧?”

“这、这是从哪来的!”姜茺咆哮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这碎布片是当年他们一百二十八人护火船起航前,分发的大力水服上头的化名名帖,确是自己亲手缝上去的,自东州港北上雨危船渡,一路贴身穿着,过渡关时方便数人,伪装用的。可姜茺清楚地记得,这些大力水服早就在火船出关泊岸后就被一把火销毁了,怎么可能还留下缝有化名的一块碎布,难道——

“康兆朴……”姜茺猛然间反应过来,失声尖叫,“是康兆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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