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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第六百章 映雪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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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〇、映雪金山

灵耀观被炸碎的砖瓦摇摇晃晃地遮了月亮,鸦鸣逡巡不去,泥洪如钟。

长殿里凌乱的人声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深夜,掩蔽的木门才打开一条缝,月光透进来,洒在地上的光影稀碎不均,像是将心纸划烂了,溅了一地血屑。

军医将刚刚从靳王左胸拔|出的箭头扔到托盘里,转过身,“二将军,细查过了,伤口里没有金鸣砂。”

二爷裹满纱布的右手倏地一松,浑身一颤,“确定吗?”

“确定。”军医年迈,声音压得很低,“薛韫道袍上那几粒金珠,里面装的是金箔屑,想是被他自己换过。王爷那一箭直扎心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老军医见他沉默不语,静静地上前一步,“二将军,让属下也为您诊诊脉吧。”

“我没事。”二爷婉拒了他,往榻上看了一眼,“他什么时候能醒?”

“……”

二爷侧过头,眼神隐在烛火深处,“您照实说吧。”

军医措辞片刻,委婉道,“按理说,这一箭起初并没有伤到左心,但是王爷最后连着薛韫转那几下,把伤口搅烂了,不好愈合,流了很多血。加之他先前被囚禁时受的鞭伤,如今,是拿猛药吊着一口气,何时能醒,不好说。”

二爷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了。”

老军医留下汤药后,便带着两个小医官退下了。

大殿里又静又暗,乌云遮了月,掩了尘。

不久,从窗外传来小医官和几个士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那支断进王爷伤口里的箭镞是二将军亲手拔|出来的,我们没人敢。”

“为什么?”

“怕那矮子的袍子里藏着砂子,当时情况凶险,若不尽快拔|出来,就真救不回来了……”

“可二将军的手上也有伤啊!”

窗内,二爷看向自己的右手,方才拔箭时他自虐似的偏用了这只带伤的手,若薛韫的道袍里缝的真是金鸣砂,自己去拔,倒也不至于牵累旁人。可是他没想到,薛韫竟将道袍上的金珠替换过。他应该是早就发现了假神官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于是一边装作毫不知情地每日穿上,一边则将装着金鸣砂的珠子暗做替换,却在生死关头拿此事装模作样地恐吓自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既骗了假神官,瞒住了高凡派至身边的暗刀,又诈了自己。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怕死。

也正是因为他怕死,他们才又逃过了一劫。

榻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几声咳嗽,二爷回过神,连忙起身来到榻前,俯身到薛敬耳侧,看着他费力张开的眼角,柔声说,“大夫说你没这么快醒。”

“我何时……听过大夫的话?”

他此刻太虚弱了,战时撑着一口气,哪怕肚肠流出来都不知道疼,可是等那股拼杀佞狂的劲儿一过,战后清风一吹,就咂摸出疼了。此刻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扯着嗓子说上一句话都要了他的命。

二爷受过这罪,正欲起身去叫大夫回来,手腕却忽然被他捉住了,钳子似的攥着不丢,便只能再次贴过去,“乖,我去叫大夫弄点麻沸散来,还是睡着了舒服。”

“我不睡。”薛敬侧眸盯着他,眼皮都不愿眨,好像生怕眨一下眼,就再也醒不来似的。握着二爷右手手腕的指腹颤抖着往下移,一直挪到他裹着纱布的掌心,虚虚地摩挲着,气声断断续续,“我听见了,他们说……你给我拔的箭?”

二爷“嗯”了一声,刻意将眼神移开,“当时情形凶险,他们胆子又小……”

“薛韫换过道袍。”薛敬轻声打断他。

“……”二爷手腕一僵,眉间轻锁。

“我亲眼看着他换的……在抽我鞭子之前。”薛敬眼角充血,“我知道……可你不知道……”

在制衡薛韫这件事上,薛敬自认比任何一人都要专注和了解他。那三尺残身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喜欢什么、惧怕什么……他几乎是从坠下山塔那一刻起,就琢磨着怎么痛快地赏他最后这一刀。

鞭刑之前,薛韫曾以“不愿血溅金身”为由,当着一众暗刀的面,将绣满金丝的锦缎道袍换成了镶嵌金珠的白袍。当时薛敬就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被随即甩落的鞭子抽走了神,没想通是为什么——直到囚室的逃生密道被薛韫一脚踹开,李世温扑进来时喊的那句“薛韫的外袍上有金鸣砂”,他才霍然间明朗,原来这老东西换衣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免在之后与自己的对峙中反被金鸣砂牵累。

可是这一切都还未等跟二爷通气,半山的血战就开始了。

所以这人根本就不知道薛韫换过外衫,还竟敢在紧要关头,用这只被暗刀砍伤的右手为自己拔箭。

“你真的是疯了……”殿下一断一续地骂他,“万一,真的是金鸣砂呢?”

“那便认了。”二爷毫无犹豫地答道。用另一只手帮他掖了掖被角,眼神移回暗中,似是愠了怒,“你和薛韫在我眼皮底下串糖葫芦,转那几下竹劈的时候,想没想过此刻。”

殿下怔怔地望着他的眉眼,视线模糊,他便想起身,看得更清楚些。可惜,身体似坠着千金重,连尾指都抬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人眸上那层火织的水纱似是裂开了,碎成一寸寸脆弱的璃火,倒影在月光下,是斑斑点点的琥珀色,却比眼泪还殇。

于是,话音便较之方才示弱了,解释道,“我将他的心囊当成肚腹,搅那几下,算作碎他肝肠。我没你那么能忍,我得为哥哥报仇。”

“那你我算是扯平了。”二爷神色淡淡的,嗓音却格外嘶哑,“你为哥哥报仇,我用伤手给你拔箭……扯平了。”

“这岂是一码事?”

“这岂非一码事?”牙齿不小心磕破了舌尖,二爷被血气呛了一下。

心道,我也真是荒唐,跟这不要命的赌棍打的什么赌?到头来两败俱伤,做这一桩亏本买卖,死了一个薛韫,还差点赔上两条命。

可他又怕……怕自己追得慢了些,会追不上他。

所以偏用受了伤的手去给他拔箭,负气似的,自断肝肠。

当初信誓旦旦,扬言要挡天下凛锋的人食言了,只在生死关头,换来一句换自己万全身的承诺,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搅穿了他的心口。

也不知造的什么孽……

正颓然想着,右手唯一那根没被纱布裹着的小指被他轻轻攥住了,捏着指腹,安慰似的揉了揉,“那就算你我扯平了吧……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二爷将眼光移回薛敬那张伤重惨白的脸上,心口一股郁结的闷气倏地散了,又忽然被他眉目中自来通晓人情是非的光刺了一下……

果然在旧年辞世的人烟上,从没有时过境迁。

他比自己还要恨,没得商量。

于是叹了口气,释然道,“不恼,你好好养伤。”

这句安抚像是催困的良药,薛敬撑不住闭上眼,片刻便沉入了深梦。

……

起初的梦里海青山绿,无波无浪,有人始终牵着自己的手,发间还飘来熟悉的雪檀香。然而静静地走过一阵,那人就远了,周围的景致也变了,整个人像是被剥落的血云笼着,变成了乱战后魂梦无定的惊魇……

有跳进火浆中咒他猪狗不如的教孽,有将自己的肚子当作坟头的女人,有炸成碎屑的一身身焦骨,还有最后扎进薛韫的心眼喷到自己背上的一汪热血……

一幕幕,鬼影似的乱晃,惨叫声挥之不去,一字一刀,把人生生凌得粉碎。

果然血刃当前,无论怎样决绝杀伐,战后缓过劲来,都还是会后怕。

猛被血气呛了一下,薛敬蓦地睁开眼,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想起方才那一具具伸着手、步步逼近的焦骨,眼角忽然就湿润了,“浮屠塔,我未登上几层……救不下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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