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许您这些年在我身边插刀,就不许我往岭南王的地盘上埋火吗?虽然郡主长我两岁,按辈分,也应该唤我一声小堂叔吧。实话告诉您,凝心郡主出岭南的那条路,是我的人当的‘清道夫’,不然她早就被太子的暗刀杀了。”
淳王彻底发起抖,坚不可摧的外壳一旦剥落,他整个人看上去,终于有点阶下囚的意思了。
靳王审视地打量着他,抬手将他方才震洒的酒杯扶正,重新斟满,“大哥,郡主是无辜的,为了王父,她也算是铤而走险——但我可以保她。”
淳王深吸了几口气,压制着怒火,颓败地坐了回去,“我答应,陪你摆这一局。你想要什么?”
靳王拿食指敲了一下冷案,“蓝清河与您一分为二的那把喜鹊锁。”
淳王阴沉地笑了笑,“弟弟真厉害,连喜鹊锁都翻出来了。蓝清河还真是成也儿孙,败也儿孙。可惜喜鹊锁不在我这,只要我能活着回京,立马拱手奉上。”
靳王试探问,“想必已经被凝心郡主送进东都了?”
淳王好生一笑,“皇弟又何必急着试探呢?我知道那个喜鹊锁对你很重要,但它对太子更重要,一天得不到它,太子就一天寝食难安。也正因如此,我才不会带在身边,至于那东西现在在哪,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可能把我直接送给太平教,否则你早就这么干了,还会费尽心机地用几头畜生把我锁在这里吗?既然要合作,我也会拿出诚意。弟弟你见过蒂连山了,想必也已经知晓了那位神官的身份。视如来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大人物,其身份只有那把喜鹊锁能够善解,一旦打开那道机巧——天下必乱。届时靖天城的钟声就只能沦为亡国丧钟了……弟弟,你如此心怀天下,不想我南朝封疆血溅万里吧。”
那把喜鹊锁竟然包含着一个关乎天下兴亡的机巧……靳王深深锁眉,心里浮起一层不祥的迷雾,什么样的秘密一旦揭开,会导致天下大乱呢?
“所以,大哥的诚意呢?”
“我帮你诛视如来。”
靳王摇了摇头,“远远不够。”
淳王一怔,“那你还要什么?”
“我要靖天四府行三的仇耀,死在咱们抵京之前。”
淳王倒吸一口冷气,“你……你要动相党?你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靳王冷冷一笑,“大哥,这些年金丝带能打通中京垩阳渡,不断往北疆和东都两地输送兵胚和暗军,若没有仇府的暗中扶持,蓝鸢镖局的起镖船就连垩阳渡的界山都绕不过去。仇耀祖籍中京郡,其父曾追随祖父他老人家的义军,一路从陇西战至明州九镇。南朝初建之后,仇父授封勋将,入内阁掌相,其子仇耀也在元熙初年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在他父亲病死的十年之后成功接掌其位,在中书令混得是风生水起。”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仇耀这些年在朝中大肆拉拢党羽,收买人心的钱从何而来?莫不是早已经被大哥用金银养熟了。否则他陈维昌在西北大肆屯兵这么大的事,经年累月竟连一丝风声都没透出来。为什么?因为仇耀身为相府,还代掌枢密院边陲府军,这些年只要是从西北送进枢密院的奏疏,统统被他扣了下来!如此,大哥才能在西川高原这么嚣张地屯兵啊。”
淳王长长地呼出一口恶气,仰头喝尽了那杯酒。
“如此忠心为主的相爷我不要,我养不熟。养不熟的狼,就索性弃了吧。”
靳王手执半杯酒,往身侧一倒,像是倾倒了仇耀断喉时的一杯颅血。
淳王轻轻抖了一下,终究难掩怯色,“仇耀与家臣私通灰囊、助逆的证据,我可以给你,但他能不能死,我可保证不了。”
“大哥只需把证据予我,他死与不死,都不会再经您的手。”
淳王又问,“还有吗?”
靳王微一敛眉,“再一个,是私怨。”
“私怨?”
“靖天四府行首,穆府。”
“穆府已经亡了。”
“根还没断。”
“你……”淳王愤懑吸气,压抑不住怒意,“就为当年沉叶林那一战?”
靳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说过,那一剑剐了他几滴血,我就要让那个人万倍还。穆府的气口还没死透呢,当年穆安协助构陷杨德忠,害了他满门,杨辉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一码归一码,账可不是合在一起算的。只有让穆府彻底化成灰,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至于穆争鸣……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气运了。”
淳王沉默片晌,搅弄了半天的愁肠,最终无计可施,只好潦潦点头,“杨德忠那个案子,还有一个气口,或可助你断尽穆府满门。”
靳王端起酒杯,故意往他那空盏上撞了一下,“哦对了,既然是合作,是要看诚意的,您要是在证物中动了什么手脚,或者中途倒戈——”
“皇弟不信我?”
“您在我背后动刀这事也是老生常谈了,当我还是没断奶的娃娃吗?要不这样吧,我给您看一样东西。”说着,靳王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珠花,搁在淳王面前,“璞玉所制,确是上品。”
淳王暴怒,“你……你把郡主……”
“还没有。”靳王打断他,“您若精诚合作,我可以保她在靖天无虞。否则,我就透一条风信进东宫,让太子哥哥也知晓知晓此事。”
淳王压抑着愤怒,咬着牙说,“好,什么时候动身?”
靳王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进来吧。”
片刻后,就见二爷轻车熟路地绕过枯藤,朝两人走来,淳王看着烈衣徐徐而来的身影,叹了一声,“二将军,咱们终于还是见面了。”
二爷略略地扫了一眼淳王,讪讪一笑,“淳王殿下,恕烈某双膝有疾,多日浸雪,旧伤复发,不能给殿下行礼了。”
靳王看了他一眼,“车马准备好了吗?”
二爷朝他恭敬道,“回殿下,都已准备好了。”
靳王这才看向淳王,“那咱们就兵分两路吧,把皇兄交给将军,你可要帮本王好好照看他。”
淳王戒备地看着烈衣,“我不信你,我不跟你走。”
二爷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淳王殿下,这可不是明火执仗的銮轿,您当是游山呢?我答应,这一路进川渝郡,您都不会看见我。”
“什么——”
淳王话音未落,只见二爷断掌砸落,狠狠地砸在他后颈,他挣扎着抖了一下,晕死在了石案上。
薛敬摇了摇头,温和提醒,“你下手太重了。”
“又死不了。”
“我是怕你手疼。”
二爷看了他一眼,无奈朝外头招了招手,几名亲兵立刻进来,将淳王抬走了。
“你们聊得怎么样?”二爷走到他跟前,斜靠在石案上,“我怎么听着,你还要动穆府?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薛敬的眼神却一直盯着他的双膝,还非要伸出手,扣在他膝盖上揉了揉,“你膝盖疼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骗他的……”二爷扶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殿下,回答我,你不是不顾大局之人。我之前说过,穆府暂时不要动。”
“若我偏要呢?”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你并不单单是为了穆争鸣伤我那一剑——”
“就是为那一剑。”薛敬握住他膝盖的手没有挪开,低哑地问,“我就不能徇私一次吗?”
二爷握住他手背,轻声说,“为君者,不存私心,这是封疆逐鹿的代价。”
殿下沉甸甸地叹了一声,“其实,我是想用穆府作‘饵’,将杨辉引出来,去查查当年那个在牢里用长命锁给杨德忠通气的礼官。”
“礼官?”二爷蹙起眉,“你怎么知道是礼官?”
薛敬咳了一声,“在之前回京的官船上,我与李潭闲聊时,曾提及杨德忠受冤获罪一事,那个检举杨家人通敌的联名奏章中,除了有齐世芳、何文墉、穆府,死去的贺人寰、以及身为右丞的魏显以外,还有郭业槐在暗中帮持。我就在想,既然有人拼了命要害杨德忠,就定然也有人想方设法救他,于是我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韩孝,他依稀记得,当年与杨德忠交好的官员中,有一个人确实曾在杨德忠获罪后,去刑部天牢探过监,经的是韩孝的手,可碍于刑典,韩孝没放。”(前情:509)
二爷连忙问,“谁?”
“当年执掌祭祀的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叫‘玄择卯’。”薛敬压低声音道,“此人还曾参与过一件事——泽济二十三年,萃阑殿走水后的殉葬大典。”(前情:561)
“什么?!”二爷蓦地看向他,“你是怀疑,玄择卯可能和后宫的事情搅合在了一起,甚至有可能……等等,梅妃与他认识么?难道——”
“你也想到了?”薛敬隐隐道,“能从殉葬大典上成功逃生的人,还有一个是咱们的老熟人——”
“林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