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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第五七六章 远定西川(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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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暗兵伏击五条兵路,昨夜的风谷突袭战势必告捷,战后清点,有靳王和陈寿平掠阵,二爷难得落闲,今晨一到,他就钻进了军帐补眠,黄昏还没醒。

烛灯一晃,殿下没敢吵他,轻手轻脚地坐到桌前,一张一张翻着什么,不一会儿,呼吸加重。二爷一向浅眠,只听他掀页的频率和力道,就知道他火了,撑起身一看,果然看见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不禁失笑,“谁又惹着你了?”

薛敬重重地叹了口气,暂且将那叠纸敲回桌上,端起药碗,走到二爷跟前,“你先把药喝了。”说完,手又伸到他腰后,隔着寝衣揉脊骨边两根筋,“前夜没怎么睡,又骑了那么久的马,还难受吗?”

二爷怕他又胡闹,慌忙摁住他的手,现在自己从腰椎往下,没有一个地方舒坦,“规矩点,我这样拜谁所赐?”

殿下心虚地咳了两声,手却没拿开,“我,是我混账。”说着手心加劲,又往腰间几处解乏的穴筋上揉按,“我帮你舒坦舒坦。”

二爷将喝完的空碗放到一边,侧躺回软枕上,由着他用力,他虎口上有茧,揉着腰窝的时候刚好磨着皮肉,登时酥麻一身,一整日的不痛快立时散了,人一舒坦,鼻息发软,间或哼上两声,算作夸赞。

殿下禁不住夸,手底更卖力地伺候他,忽然想起什么,凑过去问,“你非把达瓦丛河带出来,是为了认人?”

“什么认人?”二爷睁开眼,“我把他带出雪族,是因为达瓦朗赠兵之后,若再撞上他二叔,他就离死不远了。”

殿下忍不住逗他,“他离死最近的一次,不是前夜在毡帐外递羊乳吗?”

“你闭嘴。”二爷不想听他瞎贫,连忙问,“他认出什么人了?”

薛敬正色道,“今晨在那个兵狱里,他在一群牧上囚犯中认出了一个叫‘沈良月’的年轻人,今年刚满十九岁,是一个汉女所生。”

“沈良月……‘朗’。难道他是——”

“是。”薛敬不置可否,“沈良月耳垂上挂的狼牙是他母亲给的,应该是达瓦朗赠她的。我询问过其他牧上人,虽然他们言语闪烁,但能断定,当年达瓦朗那个汉妻被俘时已有身孕,孩子是在兵狱里出生的,由他的大伯教引养大,一直以汉姓称呼他,所以今日才没被西川守卫当成牧上皇族带走,也算是死里逃生。”

二爷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薛敬微微垂眸,“达瓦朗继任族长之后,又娶了一名牧上女子为妻,为他生了三个儿子,沈良月既然是他的儿子,便是长子,将来是要继任族长的,我打算将沈良月和那些死囚一起,送回牧上。沈良月身上流着汉、牧两族的血脉,只要扶他继位,百年内,可保西川高原再无战燹。”

“那达瓦越呢?达瓦朗的这个倒霉大哥,现在还在凿齿栈道里溜圈呢。”

“留下。”薛敬不假思索道,“你把他儿子骗过来,不就是想他们父子团圆,留质南朝吗?我可以把他们放到幽州去,这辈子锦衣玉食,一点罪不让他们不受,只一个条件——永不离城。”

二爷欣慰一笑,不禁赞许,“两个‘父子团圆夜’,一杯‘争权祸世酒’。殿下揣着斩狼的刀施恩于人——既成全了达瓦朗经年思妻不得见的愁闷,让他铭记你宽容还子的海量;又用此子当做尺镇,掀翻了牧上皇族原本三子夺嫡的格局,扶沈良月上位,便是逼牧上皇室流出一股南汉血,就算将来沈良月恩将仇报,想再次兴兵,有一起同归的几百牧上死囚盯着,他也不敢;再就是,将达瓦越和其子质留幽州,达瓦朗手里一旦没有达瓦丛河作为要挟,就绝对不敢造次,毕竟他手中的族权是从长兄手里窃夺的——殿下一朝翻覆,就轻而易举地扼住了雪族两代君王的咽喉,此后百年,西川高原确实太平了……高明。”

殿下听得耳根子舒服,手底下没分没寸,往下揉着又僭越了几寸。二爷吓得转过身,故意用腰底压死他的手,不让他动弹,“你再这样,我打了。”

话音软绵绵的,还发着颤,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似糅风慰骨的调|情。

“好好好,我不动,你让我出来总行吧?手麻了。”

二爷刚刚抬起身,尾椎那点皮肉忽然被他掐住,人晕头转向地被他卷着翻了个身,被他按在腰上,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被亲了,怎么推都不应。每次都这样……拧着撕烂自己的力气,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劲这么大。

“这个姿势不费腰,你试试?”

二爷被他摁着不能动,一边喘,一边跟他商量,“要不你还是去练兵吧,让我清净几天。”省得他一天到晚憋的那点劲,全使在自己身上。

“我这不就是在练兵吗?”

“……你荒唐不荒唐!”

“不荒唐。”殿下攥着他的后颈,逼他探身过来,眼神微微闪光,“我最近学了一首诗,前夜就想念给你听了。”也不等人拒绝,立刻贴到他耳边,不要脸地念起来,“一舌清甜乳,春豆留齿香……旎吟拂幔寝,声声拈花糖……”

“咝……”二爷拍开他捻在自己心口的手,耳根子发腻,“……哪学的脏诗。”

殿下一脸无辜,“看见你,心脏,眼也脏,天底下就没有一首好诗。”

“……”真是拿这人没一点办法,二爷无语惜叹。

于是,烛光一闪,人纵然寡欲,还是不知不觉遂了情念。

“我还会念别的……”这人的脏诗还没完,一句接着一句,恬不知耻地从舌根往外滚……

“浅窝窝里敲敲敲,竹塌塌上摇,摇,摇……”

“软骨扶风颤,更漏声声,红浪潮潮……”

“一解征衣,两身风月,情人……”

“……什么?”

“情人三更笑……”

……

二爷浑身快散架了,躺平也不舒服,还得顺着他在自己身上落针。脏事他一样没少干,药针也一根不少扎,此刻烦得他头昏脑涨,一眼都不想看他。

“你方才到底恼什么?”

最后一根针从心口拔去后,二爷索性背对着他侧躺着,懒懒地问。

薛敬坐到他身后,声音一沉,“我择松针熏檀,赠你的香囊呢?”

二爷呼吸一顿,若无其事地说,“你都知道了。”

“一字一句都录在纸上,银三倒会在我这邀功。”薛敬来到桌前,重重地敲了一下那叠诉纸,“三百二十四人,那姓杜的简直狗胆包天!”

二爷阖衣坐起,将喝空的药碗放到案上,哄着他说,“已经教训过了,别恼。”

薛敬一声不吭地坐下,冷冷地盯着那叠纸。

二爷坐到他身边,笑了一下,“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杀了他?”

薛敬瞟了一眼杜奂临刑前放的厥词,眼皮子直跳,“留着这老畜生过年,可惜他脏了我的眼。”

“先留他一条狗命。”二爷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先前我都说了,殿下要有能容人的海量。”

薛敬捻起两张纸,重重一掸,“他糟蹋了这么多人,还敢往你身上溅脏字,这是‘容人’的事吗?我不活剐了他,已经是‘海量’了。”

“忍一忍。”二爷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指着这老东西身上割下的二两‘脏想’钓黄鳝呢,你把他剐了,怎么救你四哥?”

薛敬一愣,“难道这杜奂……什么情况?”

二爷正色道,“大破恒城之后,我让人翻阅了这些年恒城府的起居簿,发现这杜奂的餐案上不光隔三差五地烹有南海的鱼鲜,竟然还会时不时饮一种酒。”

“什么酒?”

“扶桑。”

薛敬颇为惊讶,“中京垩阳一带的名酒——中京垩阳每年酿酒约百坛,罨黄使其生曲,再以君、臣两药辅佐,因其酒色呈红,于晨明时启坛,故曰‘扶桑’——扶桑可是御酒,坊间没有私售,只有皇族宗室才有机会饮。杜奂,他一个边陲小吏,从哪得来的?”

二爷笑了笑,“割他时,他一直嚷嚷自己头顶有天,没人敢动。我在想,他说的这‘天’莫不是太子?可又一想,不对。太子可不傻,没必要用这么金贵的御酒,冒着败露的风险,经年养着一个狗屁不通的边陲小吏。自来吏部听制授官,凡本朝六品以下者,无需经由陛下朱批选授,吏部的主簿就能办。杜奂从七品,自来于征战无功,于生民无济,手段歹毒,淫|虐成性。如此品行,是如何通过吏部的考课,被安置在西北恒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殿下,你要掀开他那张餐案往后看,吏部这条外派择官的线,黑着呢。”

“再有,你看看这个。”二爷从旁边一摞纸稿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展开后指给他看,“这是你从忠途那拿到的,小梨风绘的那幅‘金砂水路’图——沿这条‘天关’一路往东,行船从启航到入港,一共会经过五大边郡——分别是西川高原、川渝郡、岭南郡、中京郡和东都靖天。高凡为了大肆屯兵,这些年通过输送饮血营雏军,曾借助乌、炎二党,从北鹘疯狂敛财。这些钱,他一部分用在了‘金砂水路’的兵运上;一部分用于助兴太平教,豢养鬼门;一部分用于扩建熔丘,开池铸铁;还有一部分,怕是都用在疏通南朝庙池的人脉上了。”

二爷点着图中各州郡之间衔接水路的几个官港,“高凡若想在近十几年间,秘密输送那么多艘运砂船进京,他就必须打通这条水路上的所有官港,分别是——西川高原天关路、川渝郡泅杀渡、岭南花阳琴水、中京郡垩阳渡,以及东都靖天九山七桥——‘一关,两渡,一水,一桥。’咱们姑且就称它……”

殿下随着他,异口同声道,“天关渡水桥。”

二爷笑了一下,浅浅“嗯”了一声,“在这五个官港中,起首的天关路是陈维昌和陈维真沆瀣一气,暗害陈维同后吞并立州军,驱逐牧上雪族,十几年如一日地锻造雪带,为淳王鞍前马后造铸而成的。这两兄弟当可谓是这条金砂水路启航带上的‘大功臣’;接下来——”

“接下来的泅杀渡和花阳琴水都是淳王早年间一手打通的。”薛敬接上二爷的话,试着分析道,“泅杀渡是利用太平教隐藏在西北的势力,避开通往丹霞关口,极易暴露的西北十一运路,将魔鬼城中开采的金鸣砂经由泅杀渡运入关内;岭南花阳自不必说,原本就是北上伦州城那条‘金丝带’上的一‘环’;而靖天的九山七桥,他们最早在丰船司买通帮忙卸货的人,是靖天四府之首的穆府——也就是穆争鸣的父亲,穆安。”

二爷递给了他一个“终于说到重点”的眼神,将指尖挪到“九山七桥”上,“穆府统管禁军和御前司,穆老公爷在治时如日中天,最鼎盛的年月里,禁军中有半数以上的分统虞候都是他们穆府的人。穆争鸣在京师那帮皇胄纨绔中的地位不低,所以他当初才能捞着个闲职,由李潭作保,跑来镇北军营里赚军功。”

随即话锋一转,“但是随着穆老公爷年逾古稀,退而致仕,穆安再一死,就算穆争鸣活着爬回靖天,也撑不起穆府败落的门庭。眼下禁军的控制权已从穆府移出,朝廷更是将御前司与禁卫军拆分开,并承恩阁,三大皇城军司分别由其他‘三府’责管,这三人可都是内阁中书令——左丞仇耀暂治禁军,中丞洪仁钰暂治御前司,右丞魏显治下承恩阁。朝廷只将‘御前诸直’象征性地留给了穆府,其下统管几百个闲置的步军,没什么大用,穆府现已名存实亡。殿下,内阁的三位相府,你至少要再拿一府,才有可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眼下便有一个机会。”

薛敬顺着二爷的指尖,看向图中的“中京郡垩阳渡”,微有些不解。

二爷笑道,“我再给你提个醒,来之前我审过杜奂,他本家是渔商,在南海郡的洲沙港开渔司。早年因为经营得当,生意越做越大,于是被当地官府看中,十六、七年前起,每三个月都会往京城运几船海鱼作为孝敬,进京后由光禄寺挑选进御膳房,做成御膳。南海郡在最南边,渔船想要进京,只能向北到垩阳渡转水,再东渡靖天——于是这些年,垩阳渡就成了他杜家人的后花园,渡口上所有关卡几乎都被杜家人用钱打通了,再加上他们家的船是供御膳的,恨不得连鱼刺都盖着皇章,船停船驶根本没人敢查。”

“咝……”有了这条线索,薛敬才稍微将杜奂的桌案和金砂水路串上,“所以说只要高凡能使人扼住杜奂,就等同于扼住了他家在南海的渔司,也就相当于在垩阳渡掌控了所有东渡靖天的‘御膳船’。那我是不是可以假设,只要给那些运砂船换个‘标’,就能伪装成杜家的渔船,从垩阳渡顺利出港?”

“聪明。”二爷道,“所以你发现问题了么?为什么杜奂会被授官至西北恒城,正好扎在金砂运路的重要关卡上,还偏偏就与他陈维真共治一城?杜奂的餐案上频繁出现南海的鱼鲜本不稀奇,就如他自己所说,他祖籍南海,本家的货头是供御宴的。可是连你这个北疆王平日里都难喝到几次的扶桑御酒,他杜奂是从哪得来的?垩阳渡的酒窖里长了什么颜色的曲,他杜奂的舌头都能比皇族的显贵先尝,难道不需要上头帮他打通门路吗?”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转头问,“所以杜奂这七品边城官到底是怎么来的,这种酒池肉林里泡烂心肺的杂碎,难不成是他家使银钱捐的?”

二爷笑了一下,拿出李潭之前写的那本南朝官名册,翻到吏部那一页,点了点已被自己用红墨圈出的名字。

薛敬惊道,“吏部尚书计廷章!”

二爷轻轻点了一下,嗓音一沉,“他就是帮杜奂开路授官的人。”

薛敬蓦地站起来,“等等,难不成……你要我动的‘那一府’就是内阁左相,靖天四府行三——仇耀。”

这计廷章早年曾是仇耀的门生,得他保举,官授吏部。后来入赘仇家,娶了仇耀的长女为妻。从六品员外郎一路提拔至尚书主簿。既然计廷章收过杜奂的赃银,替他开了恒城的官运,金砂路这条线他必然参与其中。计廷章的事,就算他老丈人没有直接参与,也脱不了干系。

薛敬坐回案前,“据我所知,这仇耀为人八面玲珑,旁人是举贤不避亲,他却举亲不避嫌,光明正大地提拔女婿,这么多年来一直稳坐内阁第二把交椅,就连他的死对头魏显都没能抓到他什么把柄,魏显是太子一党,那仇耀呢?”

“仇耀以前是什么党不重要,就算他曾暗中扶持过淳王,如今眼见岭南王宇厦倾颓,以后的路子他也得好好掂量。仇相治下的禁军四十八宿,其中有三宿负责值守刑部大牢,扼住了计廷章,就能想办法越过韩孝,从牢门动手,暂时保你四哥一命。”二爷按了按他的手腕,“这件事你不必管,我来安排,你只管打赢西川一战。”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在帐外喊了一声,薛敬立刻招他进来。

“启禀王爷,戚老将军的人从凿齿栈道救回了一个叫‘达瓦越’的人,让您去看看,现在就在大将军的军帐里!”

薛敬与二爷相互看了一眼,朝士兵摆了摆手,“知道了,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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