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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第五二七章 寒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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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七、寒崖雪

二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利如冰斧,重重地砸在世人泯损的良知上。

同样也在靳王的心口撕裂般炸开。

然而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盯着篝火,连眸底的光都冷却了。

“什么……”祝龙盯着那本《燕云方志》,全身几乎动弹不能。

谢冲更是难以置信,“这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将眼神从靳王身上移开,不疾不徐道,“元熙四十七年末,宣南王从云州调运三十万石粮草远赴前线,原本是为了补给因长久围攻太原粮草不济的情况。然而万万没想到,粮草抵达前线的速度远比宣南王军攻下太原的速度要慢。”

谢冲:“这是为何?”

“因为从西北集结了一支义军及时奔赴太原,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他们为宣南王大破五王敌阵赢下了宝贵的时间——这支义军的首领就是高凡。”二爷话音很轻,混着洞中滴落的泉水声,震起浑浊的回音。“异军突起,太原解围。宣南王军大获全胜,随即撤离太原。然而在返云途中,突遭兵袭,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大军已经陷在九川出不来了。”

二爷抬手在舆图上虚虚地圈了一下,“刚激战完数日的军队哪还有力气抵御强敌,多是残兵伤将,又遇冰雪阻困,粮草衰竭。恰巧同一时间,五王兵败垂成,被魏衍携军追逼至鱼子沟。九川啊,和鱼子沟……仅一涧之隔。”

图中那条恒断东西的天堑好似从天而降的一柄生斧,将九川和鱼子沟一斧豁开,石藓上似还留着凿印。二爷手指轻抚,沿着那条蜿蜒崎岖的叠嶂缓缓游走,声音沉缓,“想必当时被困九川的姚疆怎么也想不到,刚被自己如困兽般围剿的手下败将,竟这么快又跟自己囚在了一个笼子里。”

谢冲盯着那几处地方,好一会后,才发出一声轻叹,“难道魏衍当时受命围剿鱼子沟的五王残部,其实还探出了一只手,同时制挟了被困九川的宣南王军?”

“目前只从地形看,不能确定魏家军是否同时携领了逼困宣南王军的密令,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有魏家军层层包围鱼子沟,留给宣南王军向西北撤离的唯一一条路——‘九川通峡’,被彻底封堵。南临囚谷,西北深涧,东山险壁,无路可走。于是姚疆逼不得已死中求生,派出一支敢死队,护其胞弟姚清杀出重围,携夤丘剑和逐龙珏奔至北鹘大都,想从玄封皇帝手里借兵,为兄长解困。然而玄封皇帝非但没救,反而断其剑,杀其人,甚至派海是恒秘密亲赴回头岭,掘了姚家数十年来积攒的万贯家银——这是后话。那边,姚疆见弟弟迟迟未回,再在九川耽搁下去恐全军覆没,于是向东逆流而上,迫不得已从陡峭的南坡爬上九龙道——也就是咱们脚下,枕生峡的前身。”

霎时,一阵阴风刺骨,呼啸着掀开了尘封多年的血窗。

结痂的疮脓散出恶臭的腥气,呛得人呼吸发涩。

荒唐的“史实”就如一尊雕银镀金的圣鼎,皇家夜宴,歌舞升平,鼎心温着的好酒被美人的玉手一拨,搅出五彩斑斓的火色;然而圣鼎华贵易碎,禁不起敲磨,稍稍一划,就破了。人们惊慌失措,拆东墙补西墙,仍堵不住美酒肆意横流。

哪知历史的真相就如这鼎中温酒,捧起来一闻才知,这哪里是什么琼池玉液,分明是刚刚落地的铡刀下,溅出的一碗血。

宣南王军逆风雪攀上九龙道,在南山陡峭的石壁上留下成千上万道指甲磨烂后深刻的刮痕。可惜原本拟想的通途并不存在,当他们好不容易攀上高崖,打算从东路撤军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最后一支终结战局的南朝王军——

他们手持战斧,有备而来。

无数门火炮对准峡口,一齐点火——山崩地裂。

三十万宣南王军无路可逃,被活活烧死在九龙道峰顶,筑起的火墙足有九天之高,连天空都灼成了炽烈的淡金色,犹如东南方聚散无常的一抹烧云。

四分五裂的人尸、断骨,混着乌血汇聚成河,石缝里挤满了四散奔逃的残兵,一层兵烧死了,又一层栽进火中,一层摞着一层。

漫山遍野,落雪成红。

撕裂的惨叫洞穿云霄,酆门震碎,鬼府难安。

等到火消云散,九龙道云顶的山被劈成两半,一侧生,一侧死,生死相依,祸福相倚。砌起的骨山被巢车推平成骨海,埋入深涧,再一层层浇筑生泥,将整个新峡变成一副无事发生的太平样子。

此后的三十五年,岁月荏苒,光阴不息。

枕生峡裂断的谷口长年飞雪,再未沐浴过春风。

“九川……”二爷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手指,幽幽地说,“那批粮草都已经到九川县外了,却被朝廷一旨军令截断,竟还是以五王战粮的名义。在那个多方混战的乱世,宣南王私自调运这批粮草时恐怕不是以自己军队的名义,而是乔装成商贾,走□□代官道,就为防止内部兵变,没想到竟成了他全军覆没的死结——父亲劫粮时未见宣南王军服,便认为叫嚷的兵士皆为冒充宣南王军的五王残部,哪成想朝廷下令劫杀的本就是宣南王马上要运进九川的救命粮——战后父亲‘劫粮’这一壮举还成了他们口中所谓‘致五王困饿而死的致命一击’。”

二爷沉甸甸地叹了口气,“随后拜将封帅,论功行赏。宣南王被认定是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其大破太原的功绩铭刻在南朝的史簿上。父亲携劫下的粮草在太原暂守八个月后转调云州,从此替了宣南王的位置,镇守燕云。而那三十万石粮草也从‘急备粮’摇身一变‘困济粮’,才有了这本粮志上前后两次不同的文印——前者是出库时的姚疆,后者是入库时的父亲。‘鸠占鹊巢’、‘渔翁得利’,云首他们是这么说的吧……”

二爷说到这里,忽然讽刺一笑,“在宣南王冤困而死的血碑上,烈家……的确划过这一笔。况且我在想,父亲当真不知道吗?”

“季卿!”靳王冷喝。

二爷没有停,自顾道,“哪怕当时父亲猜到自己劫断的不是五王军粮,死战当前,军令如山,他也——”

“季卿!”

“——必须服从。”

然而这也仅仅是猜测,真相永远无法追溯。总不能把死人挖出来摇醒了问问。

更何况,枯骨山海相连,皮囊烂完了,骨头都一个模样,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

……

死一般的静寂,山洞中只闻刺耳的水声。

又一阵僵持后,靳王终于呼出一口长气,站起身,冷冷地撂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祝龙正要起身去跟,被二爷抬手按住,“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谢冲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问,“季卿,你说的……是真实的么?”

“重要吗?”二爷唇角弯起,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惨笑,“姚家从高祖皇帝起,世代镇守燕云,曾数次解困边境兵危,在民间声望极高。不然那‘熔窑铸血鼎’的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所谓‘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鸟尽弓藏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见得新鲜。只不过这一次,‘飞鸟’还没杀尽,‘良弓’就提前藏了。”

谢冲的手指不偏不倚地蹭着火苗,被燎了毫无反应。

祝龙试探地问,“季卿,我一直都想问,咱们一路走上来,沿途那十八根柱子……我看你盯着莲花座底的鬼画符发了半天呆,那到底是什么?”

二爷一时没有接话,抬头朝外瞧了瞧雪色,顺手从身后拿起一件披风,起身往外走,“今天的鬼故事气着人家了,我去哄哄。两位哥哥先休息吧。”

峡口上,潮水冲击石壁,将多年以前残留的甲痕逐渐磨平、淡化、无影无踪。

靳王犹如一尊石塑,无声无息地立在崖口,背脊直挺,身如劲松。

望着深空雪月,他周身寒气慑骨,似拢着一层拒人于千里的冰封,将平日熠熠升金的暖意彻底吞尽,杀气蔼蔼,终于跟他手中的燹刀浑然不分。

几名士兵巡逻到此,见他衣衫单薄,正杵在谷口吹冷风,刚要上前询问,忽然被几丈外的寒戾之息震了一下,犹犹豫豫却步,愣是没敢往前。

“我去吧。”这时,二爷走过来,朝几名士兵摆了摆手,“夜间风寒,巡逻时多穿点。”

“是,将军!”几人连忙退开,顺手往旁边的石缝扎进几蔟火把。

二爷走到薛敬身后,掸落披风,利落地披在他肩上,又将绳带为他系好。低头看了一眼他始终紧握刀柄的手,神色淡淡一收,“时刻谨记,金铁之声助涨杀念,能兴战火,亦可祸人心。无论何时,别被你的刀吞没了意志。”

薛敬剑眉微蹙,紧握刀柄的手指渐渐松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

二爷走到崖边,濒临深不见底的绝壁,不疾不徐地笑了笑,“殿下,你看远处连绵的群峰,九渡青山尽收眼底,你已身在绝顶,入眼的福祸总要比旁人多——你既已下令将整个峡口豁开,翻出了断封泥底的真相,这一步踏出去,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绝壁。南朝丰碑上或已磨平的旧疤被彻底撕开,从今天起,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亦死生无悔。”薛敬沉道。

二爷微微一震,不得不承认,如今殿下的胆气和魄力都已今非昔比。

他们彼此清楚,从下令炸开峡口那一刻起,九渡青山的这团烈火就如烧云一般,彻底灼上靖天的云顶。或许在满朝文武眼中,这位刚刚问鼎北境的靳王殿下,正如一阵劈山断海的凛风,卷着腾腾杀气,正式扎进南朝的心脏。

可惜过程堪比凌迟,所以他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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