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优书网 > 战山河 > 第517章 第五一七章 甘作蛊

第517章 第五一七章 甘作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五一七、甘作蛊

八年前,二爷刚拜山鸿鹄三年多。那时寨中缺马,万八千此前养的多是矮马,短途劫镖勉强凑活,长途交兵实属送人头。鸿鹄占山为王,万八千早年干的尽是些烧杀抢掠的黑底买卖,自从生杀帐易主,九则峰的生意才慢慢由黑专白。

二爷治寨严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坐上第一把交椅后,便开始往北开辟马道,计划从阴山黑市易马。

然而鸿鹄第一次易马,便与阴山游匪结下了梁子。

三十匹战马在回程途中遭遇山匪截胡,恶战之后发现竟然是兜售战马的那帮贩卒——原是这些阴山游匪早打通了黑市的消息网,得知鸿鹄是第一次来此集做买卖,便等在他们运马回寨的路上,打算缴没半数战马,再阴一笔过路财。

然而这些游匪只打听到万大寨主独霸一方、欺软怕硬的恶名,却不料生杀帐的第一把交椅早就在两年前易了主——彼时的万八千只不过坠了个“大寨主”的名头,在寨中的地位早就名存实亡。

所以这群阴山游匪此番纯粹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蓝四爷亲自带回的马镖,哪可能栽在一伙无知无畏的泥匪手里——非但马没劫回来,钱没落着,杀过去的人折了半数,还剩一半跪地告饶,被鸿鹄收了编。

从此北上阴山的马道被鸿鹄彻底打穿,由九则峰制守的货路成了除官道以外南北境上最安稳的一条。

“听上去,咱好像也没什么损失。”薛敬咂摸了半天,试探地说。

“怎么没损失?”二爷斜靠在窗边,打开一道窗缝时不时观望着外面,脸上一副“惹毛我没一个好下场”的神色。

薛敬百思不得其解,走过去凑到他眼前,偏又问了一次。

二爷阖上窗,转头看着他,“就因为那群游匪挡路,老四回程晚了三天,你……你不听话,偏等不及跑去走马坡骑那没驯服的野马。”说着,用膝盖轻撞了一下薛敬右边的腿窝,“这还留着那次被棘草扎透的疤,忘了?”

“……”薛敬趔趄了一下,愣在原地,这才想起确有这么回事。

自从十岁随二爷拜山,他伤愈后练习骑射用的一直是南朝的矮马。那时听说北鹘的战马都是马中战神,寨中的矮马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便向往有一天横刀立马,也能用真正的北原战马与敌人一较高下。

那一年初春,小薛敬十三,到了该精进骑射的年岁。

万八千为了献媚讨好,不知道从哪个野村店弄了几匹没驯服的野马回来,说是比寨里的矮马有野性——这事是背着二爷做的,好死不死刚好卡在蓝舟北上易马回程的档口。结果小薛敬根本驾驭不了野马的脾性,无知无畏地从走马坡一冲而下,直接被那匹野马甩落在坡下的荆棘丛里。

事后二爷大发雷霆,狠罚了万八千,还将小薛敬关了禁闭,一关就是半个月。

“所以说……如果四哥那次按时回寨,我就能直接骑上战马了。”

二爷压低嗓音,“那可都是你四哥精挑细选的种马,性子野却好驯服。我用了整一年,好不容易打通马道,你就等不及那两天。你说这笔账我该不该跟他们算?”

二爷刚要转身,却被薛敬一把扯进怀里,他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偏要拦着人执拗地问,“你当初费尽心机打通马道,就是为了给我讨一匹精进骑射的战马?”

“起初么……是。”二爷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地答,“那些年北鹘严控军马司,我想尽一切办法,也弄不来一匹北原良驹。从阴山黑市上易马分明是下下策,但我别无选择。总不能任你用矮马练骑射,日后却要在战场上跟北鹘的神驹一较高下,岂不吃亏?”

“……”薛敬声音微微滞塞,什么都不愿再问,只将头埋进他颈侧,深吸了一口气。

二爷无意间被他勒得狠了,左右动弹不得,“咝……你怎么了?”

“天寒,你身上暖。”

二爷叹了一声,不动不吵,便纵着他了……

晌午日阴,山里又开始飘雪。

雪籽噼里啪啦砸在窗棂,在窗边的铜镜上映出一双交缠紧握的手。经年月累,他们手心的掌纹相互重叠,犹似共生。

这荒山野集远离尘嚣,有种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的错觉。

二爷眸色幽沉,似化不开的浓墨。

薛敬情不自禁,栖上去含他微凉的眼皮,湿哒哒的,被寒气浸着,让他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冷冬……

“我跟你说个事,你先答应别恼。”

“……那要、要看什么事。”

窗纸透着温寒的雪光,薛敬眉眼含雾。二爷深吸一口气,依稀闻到他领间冒出的松香,丝丝缕缕,如烟似扣。哦……几日前一路翻山跃岭,他曾在林间的小路旁给自己捡过熟透的松子,吃不完,就宝贝似的揣进心口。

估摸着衣襟上不慎沾了松子的软油,这会儿挨得近了,水藤一般缠着鼻息总往喉心里钻,弄得二爷舌根发痒。

“说啊……”

薛敬挪到他眉心,用舌尖温软地含着那团总有事没事就微微蹙紧的眉头。

“十六岁那年……是我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二爷被他弄得云里雾里,全身都快酥没了。

薛敬抻起贼胆,做好了被大卸八块的准备,可当他将呼吸移到彼此唇间,出口的话音却不受控制地改了,“……第一次背着你喝酒,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弄脏了你刚画好的舆图……”

“还赖是房顶的猫儿干的……”二爷偏过头,无声地笑起来,“好哇,十六岁的毛孩子,就学会扯谎了。”

“嗯……不是东西,该打。”

二爷抽紧的呼吸微微发涩,还没反应过来,身体腾空,一阵天旋地转。

薛敬喘声刺烈,跟着了火一样。

“你混不混账……现在是白天。”

“洞里的老神仙逍遥快活,哪里还分昼夜?”薛敬不由分说将二爷按在枕上,笑着咬他,“再说……前几天在松林里,也是白天。林子里可以,驿站不行?”

“你……”二爷挣起上半身,试图好言相劝,“我还得去找阴山游匪——”

话没说完又被押回榻上,“入夜我陪你去,哪有大白天去店里砸人生意的?”

“不行,你……”

“你脚这么冷,我给你焐焐。”

靳王殿下犹自欢喜,风餐露宿了多日,终于在暖阁里开了荤。当即褪了外衫,扯下帘帐,用被子将两人裹紧。

这人领口的衣襟一敞,更浓烈的松清香卷进鼻息,二爷被这股潮气当头溺了一下,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

“那次……你当真只是打翻了墨砚?”

“嗯……”薛敬埋着头,一边忙活,一边若无其事地搪塞他,“舆图上猫儿的爪印,也是我逼它干的……事后为了赔罪,我给它在柴房里做了窝,也算有家了……”

“唔……”二爷绞紧帘帐的手指痉挛一紧,忍耐着叹了一声。身体犹如被沼下的暗藤缠着,不断往不见光泽的深处拖,可他心甘情愿,一点也不愿醒。

薛敬含着一口焐热的寒气,几乎要将彼此的舌尖烫化。

十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尚未经鱼水之欢,一点米酒就醉得他头昏脑涨,不小心打翻砚台,墨水洒了一案,还蹭花了那人好不容易绘好的图。

少年肿着微醺泛红的眼角,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想低头认错,却见那人闭着眼,歪着头,睡得极沉。少年跪在塌边看了一阵,瞧得久了,心跳不由加速,情不自禁地探头,在那人微张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只一下,就将那点没出息的酒气彻底点着了。少年如偷了腥的小豹,松开后逃也似的夺门而出,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发了一晚的呆。

自责、冒失、惶恐、失魂落魄……又夹杂着偷偷得逞的窃喜。

那一夜,他闻见了这人唇齿间幽幽蛊人的枣花香,然后懂了人事,晓了清欢。

往事如烟似水,就当个秘密藏在心底也好,那是少年时情动的滋味,说出来就不灵了。

……

没有紧闭的窗棂被挤开一条窄缝,驿站老板养的猫儿最喜欢翻住客的食盒,正撅着屁股蹭进来,轻手轻脚地跳到桌上,啃盘子里剩的半个肉包。忽然被床上的动静惊动,吓得它瞪圆双眼,对着翻动的帐帘呲了两声。然而动静不停,间或夹杂怪异的闷喘,以为是两只野猫打架,再不予理会,继续埋头偷腥。

等到吃饱喝足,便大摇大摆地跳上床尾,也不管床榻震荡,团在被角没心没肺地打起盹。

……

这动静一直持续到傍晚,二爷摇摇晃晃坐起身,一不小心踹醒脚边的毛团,那白猫不情不愿地“嗷”了一声,一人一猫盯着对方发起呆。

“嘘——”二爷对白猫比了个手势,伸手整理好扯皱的衣襟,又从枕下掏出一个瓶子,凑到薛敬鼻尖轻轻晃了两下,朝白猫招了招手。

白猫听话地蹭过去,在枕头上踩了两脚,索性一屁股就地一卧,尾巴搭在薛敬脸上。

“唔……也行,那你就睡这吧,别吵醒他。”

二爷伸手揉了揉猫头,随后翻身下床,将衣服穿好,揣起短刀,走出了驿站。

随着萧家军逆袭荒谷狼原,割裂成边境和大都两个阵线的废军彻底丧失了大本营的补给,在鸿鹄军和祝家死士的双重反扑下,皇城保卫战告捷,北原战场上提前圈好的几处兵塞同时被鸿鹄军占领——在边境至大都的通路上形成的“钳阵”立时奏效,逃兵被迫从“钳口”撤退,阴山黑侠道便成了他们的必经之路。

当夜,雪满阴山。

一辆马车被百名废军护着,欲走黑侠道,过阴山黑集。

黑侠道被两障悬峰卡着,从西北向东南形成一个陡峭的石坡,坡顶最窄的地方只容一辆马车过路,头顶左右横嵌一道月牙形的巨石,人称“半月顶”。

即便每月十五,半月顶上不见圆月,月光都被月牙岩巧妙地遮了。

马车行至半月顶,被车上的人叫停。

杨辉从车上跳下来,趔趄了几步,扶着巨石猛咳出几口血,砸落在皑皑白雪上。阿鹤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不敢去扶,瞧着他吐在雪地上的黑血,心疼似宽慰地笑起来,装模作样地说,“督帅,您的伤很重,那个人下手真狠,阿鹤要是有刀,一定帮你杀了他,看着督帅流血……阿鹤好心疼。”

杨辉擦去唇角的血,转头看了他一眼,厌恶地说,“少假惺惺,你巴不得看我伤重不治,死在逃亡的路上……咳……”

杨辉的银甲破了,索性拆了,露出里面淡青色的软袍,腹部被捅穿的刀口虽不致命,但这一路长途颠簸,血依旧止不住。

阿鹤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强撑不住,跌落在雪地上,眼圈一红,“你还是不肯信我,我从没想过要你死,我那么喜欢你,自从琴水那一夜……”

“别跟我提琴水!”杨辉嘶哑地咆哮,“岭南……琴水……抚恤船……我杨家人就死在上头,包括你,包括你!”

阿鹤难以置信地歪着头,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我从没害过你……没害过你们家,你冤枉我……”

“可你身上有那年琴水芦苇荡的臭味,碰你一次,我就恶心一次。”杨辉伸出手,似握非握地框着阿鹤还未凸起的喉结,恶毒地说,“你跟那些跪着求我的乳虫一样,只要能活,你们什么都肯干。”

“……我跟他们不一样……”阿鹤双眸洇血,红得像一只受惊挣扎的野兔,“我在那发臭的窨井底下关了四年,吃过死老鼠,喝过自己的血和……我这样屈辱地活下来,是因为你曾跟我说,会带我去一个叫‘靖天’的地方,你说你家不缺我一口饭吃,你说靖天也有大船,还有花灯……”

“没有了。”杨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指骨慢慢收紧,“都是骗你的。靖天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大船、花灯……那里只有鲜血和死亡。就算你跟我到了靖天,早晚也会被关进发臭的死牢里,死老鼠算什么?你咬过人肉吗?酸臭的,但能解饿。”瞧着阿鹤不断瞪大的瞳孔,杨辉报复性地笑起来,“你这傻孩子,我说什么都信?可怜死了……生不如死地活下来,被折磨成药娃,都没人告诉过你,儿时的美梦都是假的么?”

“不……不是假的……琴水、大船、红璃灯……哪一样是假的?你告诉我哪一样是假的!!”阿鹤崩溃不已,绝望地哀吼。

秃鹫盘旋天顶,发出极辽远的嘶鸣,云遮了月,雪下得更大了……

“哪一样都是假的。”杨辉决绝地打断他,恨不得拿刀在阿鹤那团血肉模糊的心眼上再捅几刀,“连你这个人都是他们拿蛇蛊养出来的,从你这手臂刻上朱砂鹤羽那日起,你就是一具被行将豢养的傀尸,身魂早就献祭了。可怜的小东西,连你这身皮肉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我再告诉你一句——一盏破灯碎了就碎了,你偏下船去粘,其实船早就开走了,我根本没等过你。”

“什么……”阿鹤空张着嘴,整个人像是从中间断裂一般,四分五裂地砸在泥里,只有眼珠能动。他挣扎着嘶吼,全身疯狂挣动,无休止的憎恨瞬间溢满,脑海中最后一丝美好的幻象随之破灭。

他彻底化成了杨辉口中身魂献祭的傀尸,白眼仁彻底变成血色。

一滴血泪滑落,砸在杨辉掐紧他咽喉的手背上,似灼热的炭灰。

“小哥哥,你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哪怕一丝丝美好都要狠心夺走,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的人?我用血为你养虫、炼药、杀人……我像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哪怕你舍一丝温存,我都能开心一整天……可你没有,你甚至连我琴水、我的美梦都要一起夺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