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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第五零九章 封王之征(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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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九、封王之征(19)

“……”杨辉忍着剧痛低头一看,幸有胸甲护体,那个锥子只凹进一半,随即堂而皇之地笑了笑,“怎么样?烈衣,我用你作饵,还是把王爷骗过来了。”

二爷单膝栽在地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只能拼命喘气。

薛敬还未从暴怒中缓神,五感短暂抽离,血流了一甲,他无动于衷。

“王爷,你听……”

肆虐的风从洞顶的裂缝钻进来,夹杂着废墟中惨烈的杀音。

葛笑、蓝舟、谢冲、林竟……还有鸿鹄三百勇士,正在头顶厮杀,血丝喷涌,有人死了,有人伤了,有人的喉咙喊破了……却仍不妥协,以肉身扛重箭,硬是为他撑开了这条通向血狱的来路。

薛敬杀心肆虐,握住细锥的手臂狠狠一拧,杨辉却不再惨叫,反而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我早跟将军说过,才第四座塔,算上这株刑天木,刚好第五座——”

杨辉说到这里,笑容忽然一收,攥住薛敬握细锥的手,用力从甲窝里拔|出,而后右手指刀亮出,照着薛敬的喉咙划了过去——

“小心!!”二爷惊喝一声。

薛敬横刀力挡,灵巧地躲过杨辉反手偷袭。两人你杀我砍,在狭长的栈道上厮斗起来。明霞池里的蛊物被两人激斗的动静惊扰,焦躁窜动,惊起骇浪,撼动了刑天木的根系,整个树冠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还未盛放的七彩花苞被震得漫天飘散,凛虐的血色积蓄起片许春光。

数回合后高下难分。杨辉战力不俗,薛敬虽有伤毒,怎奈压着冲顶的怒火,仅凭一口佞气杀至此处,身上每一寸骨肉似都削去痛痒,周身再不见一惯祥和,血肉之躯顷刻化为鬼身,邀咒斧魇魔为伍,彻底将自己变作堕入人间的邪神。

二爷攥紧的拳微微发颤。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靳王,一如劈断血海的凛兽,连日月星辰都被燃火的燹刀劈成齑粉。

一时阻止不了厮杀,二爷索性将目光落回不远处的阿鹤身上。

“你考虑好了么?我给了你三天。”

阿鹤蓦地看向他,眼神恶毒,“可我不信你。”

“无需你信我,他们这样厮杀,谁也活不了。”

阿鹤颤巍巍地起身,踉跄了两步,眼神空洞,整个人似一张轻飘飘的鬼皮,“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控制我?”

二爷冷冷地看着他,事不关己地笑了笑,“废你这一身血,你哥安然无恙,只要他肯,多少人前赴后继,肯做他的‘新药’,你算个什么东西?杀得完吗?”

“你闭嘴!闭嘴!!我不信,我不信他这样无情……”阿鹤的声音在刀剑碰撞的金鸣中变成骇人的鬼哨,刺耳苍白,整个石洞泛滥血光,“那年琴水边……”

“琴水的故事早就完了,傻孩子。”二爷抬手蹭去下巴上的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现在的岭南再无琴水,也无高船。回忆是最没用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好不容易靠着这点温情可怜巴巴地活成了人样,又被他打回了原型,你活得……还不如这池子里吸血的蛇。再不济,你就将自己泡回去,说不定能帮他养出新的‘药童’,你俩各取所需,各得解脱。”

“你住口……住口……”阿鹤发疯一样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猛烈摇头。

“你哥说放干你的血,是真话。你在他眼里,狗都不如。”

阿鹤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剧烈发抖。

“那盏被你珍而重之的红璃灯,他早就忘干净了……”二爷的嗓音如无声无形的血雾,难以阻挡地卷进阿鹤肺里,“如果那天你没去修灯,也许你真能随他回到靖天,一睹比琴水开阔百倍的渡河……可你知道吗?在他们这些少爷眼里,红璃灯有千万盏,他不缺你一个。”

“……”阿鹤彻底怔住了……

人世最难以忍耐,便是将自以为是的美梦击得粉碎。

原来他从始至终拿性命护持的这段美好,撑着他在血池里熬过无数昼夜的那抹艳红,在旁人眼中,不过乞儿手中的一个碗,百渡舟前的一缕萍。璀璨烟火的色泽从来因人而异,没见过的人视为璞玉,常见者弃之敝履——人是最易厌倦的灵,从来初见时新鲜,再之后就尝不出滋味了。

“但你可以点燃新的红璃灯……靖天的水渡也有高船,你可以和他看烟火,等龙舟……”二爷的嗓音忽然从冷漠至柔情,如一缕热泉,鼓动着钻进阿鹤心坎,“你应我一局,我让他一回。”

阿鹤被蛊惑一般,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杀斗中的杨辉。

——“你既然登上这条船,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我爹是京城里的大官,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走吧。”

——“回靖天,我家不缺你一口饭吃。”

回忆的确没用,但阿鹤舍不得。

他靠着这三句话生不如死地苟活十年,那个会笑的小哥哥是他命里仅存的光。

这时,杨辉怒喝一声,左手用力一转,指刀变作弹射的暗器,逼近靳王咽喉!

“杨家被判之前,杨德忠曾暗通过人脉!”二爷低喝。

杨辉动作一滞,蓦地看向刑天木旁的二爷。

薛敬捡着机会提刀断劈,燹刀撞向杨辉的肩甲,杨辉失神间被他偷袭,后背狠狠撞向石壁,猛呛出一口血。

“——否则,杨家被判通敌,人证物证皆全,何以刑牍上的灭门重罪能转判成流放?”二爷虚喘着气,朝力竭的薛敬招了招手,“小辰,你过来,离我近一点……”

然而薛敬根本没听见,眸间充血,耳朵里尽是撕裂的鬼啸。

二爷情急之下又叫了一声,他温沉的嗓音似能驱散附体的凶鬼。

“……”薛敬眼中的冰立时破了,恐惧击穿五脏,五感骤然回归。

他使劲甩了甩头,身骨从血海中挣扎出一丝人味。这才发现,自己已战至栈道另一侧,忙循着叫声,趔趄着穿回栈道,摔在二爷身边。他茫然抬头,瞳仁终于映出那人的轮廓,舌根发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将对方狠狠搂进怀里。

二爷撕下一段衣袖,利落地缠紧他被捅穿的伤背,“我让你带来的东西呢?”

薛敬将一枚染血的金锁放进他手心,“你写给我的家书我也背下来了……字真好看……”

当初二爷从小林谷离开之前,曾托胡立深给薛敬留下一个信筒——里头除了那封家书、战略舆图和三瓶心血之外,还有齐世芳临死前留给一悔禅师的所有物证,兼之一张字条——“遣人回幽州丛中坊,取金锁一枚。”

于是战前薛敬往四方派发王令,令丁大人运送兵器的同时,将那枚金锁随船一并送到了军营。

二爷抬手,任那枚金锁在空中轻晃,“还记得这枚长命锁吗?”

隔着不长不短的一截栈道,杨辉茫然间抬头。

“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不仅仅那件囚衣,还有这枚长命锁。”二爷轻声说,“只不过当年在幽州的乌鱼巷子,你这枚金锁不慎为人盗走,后被欢月楼的掌柜埋在城郊,我当时正在暗访你的身份,恰巧被我挖了出来。”

他捏住锁扣轻轻一按,金锁弹开,内里的锁面刻着杨辉的生辰,另附八个字——“吾儿九如,芳龄永驻。”(注1)

杨辉眼底的恨意倏地散了,在看见这枚金锁的刹那。他挣扎着想要去够,奈何身骨像是被禁锢了,一时没爬起来。

“齐世芳因构陷你爹通敌而心怀愧疚,于是在王爷亲赴伦州府时,故意在他面前临摹过魏何礼的‘寸尺荒途’。他将这幅画封进遗信,交给了正阳寺的一悔禅师,在你派饮血营围攻正阳寺时,一悔禅师临终前又将这些东西交给了蓝舟。”

二爷从薛敬怀里抽|出那张染血的绢纸,掸开铺在地上——

“这张图描绘的虽然是三百多年前大寅朝的亡国之征,实则就是‘金丝带’上的双花池。”他从左至右,依次抚过一座又一座血肉模糊的尸山,手指最终停在最右侧正拼命逃匿的一队流民身上——

只见数十流民身着囚服,惊恐地团缩在一起,身下的流沙不断崩塌,眼看就要陷入沙池中殒命,正中一名男子拼命托起一个男孩,旁边一个女人用肩膀架起孩子的大腿,两人合力将他从陷落的沙坑里托了上去。

那个孩子扒着沙沿不断哭叫,想将自己的父母一并拉上去,可是他的力气太小了,裂开的飓风卷起沙尘,吹起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铁锁”——锁上浅浅镂刻着“九如”二字,并隐约刻着一个弯刀似的图腾。

那只“铁锁”与二爷此刻手中握着的金锁一模一样,只不过一金一铁。

杨辉挣扎着起身,几步撞过栈道,扑到那张图前——那个险些深陷沙坑的孩子是他自己,那对男女是他的父母,这是当年他们惨死前的景象。

“寸尺荒途”交织惨绝人寰的若干彩绘——有逃跑的流民、厮杀的战场、筑起的尸山、燃烧的战火……是以这小小一个故事藏在不显眼的右下角,丝毫引不起注意。

“这些年齐世芳在与呼尔杀的交涉中曾不止一次见过你,亲眼见你佩戴这枚金锁。伦州献城后,他自知命不久矣,于是将当年那艘假抚恤船经停靖天水渡的真相以书画的方式绘制下来,就挂在齐府那间堂屋的墙上。你若仔细去瞧,说不定能注意到,有几幅画的就是那一年的中秋琴水,不过现在应该都被炸毁了。”

杨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在第一次来伦州与你做赌、合谋杀呼尔杀时,就去过伦州府。那时就见过他挂在墙上的画,只不过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金丝带’,没听过云首,不清楚抚恤船……即便看见了也没在意。直到今天将这些线索全部垒起,再回忆时才明白——原来齐世芳将这些画挂在最显眼的堂屋,是用来提醒驻城后的你的。”

二爷静静地望着杨辉,“可惜你根本没将他这只蝼蚁放进眼中,杀呼尔杀、夺伦州之后,你连伦州府的门都没再踏进过一次——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这世间还有恶贯满盈、却良心未泯的可怜人。”

“……”杨辉颤声吸气。

“没错,齐世芳是狗官,但他偏偏欠生了一副狠心肠,做恶之后又忍不住自责,多年来反复被良知折磨。”二爷叹了一声,“你爹入狱后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于是暗通信得过的人,打探到那艘假船上运的东西——那是一整船焉氏兵械谱所录的传世兵甲——这枚长命锁就是由饮血夹的兵胚所制。”

“什么……”不光杨辉,薛敬也怔住了。

二爷将那只金锁扔给杨辉,“我建议你将锁上的金粉刮干净再看。”

杨辉一愣,颤巍巍地抬起指刀,一寸寸地刮去锁上的金粉。

片刻后,锁身褪去厚厚的“金衣”,恢复了原本铁制的模样,同时露出锁面上阴刻的“锻刀”图腾——焉氏的族徽。

二爷又道,“你爹要你佩戴身边,是想有朝一日提醒你,饮血夹是害你全族的罪魁祸首,可他又担心你为仇所困,左右为难之际,只能托人以金粉附着锁身,既想你知道真相,又不愿你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中。”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德忠当年煞费苦心保护的独子,却不慎在逃亡途中落入了另一只野兽的魔掌。而这只野兽恰恰逼杨辉近距离接触了饮血营,甚至后来还阴差阳错成为了饮血营的统帅。

齐世芳良心未泯,一边做着卖国求荣的败类,一边嚷嚷献城是为保全百姓之命;一边为苟活富贵与呼尔杀交往甚密,常年为其输送兵胚、养炼雏军,一边又将“金丝带”的罪证有意无意地保存下来,临终前交给了曾施救过的贤僧;一边被迫无奈与人联名检举,一边又为了让杨家的遗孤知晓真相,刻意留丹青提醒。

荒唐的戏文于看客而言如过眼烟云,只有当事者倍感痛彻心扉。

杨辉果然攥住心口,痛不欲生地惨叫起来。

他听懂了,明白了……

这些年行走泥途,杀人如麻,原来脏的都是自己的手。

“那艘船上的焉氏兵甲……运到了哪……”杨辉断断续续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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